今年是龍年。
龍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是權勢、高貴、尊榮的象徵，又是幸運和成功的標誌。龍之所以具有這種文化象徵意義，是與傳說及神話中龍在天則騰雲駕霧、下海則追波逐浪、在人間則呼風喚雨的無比神通有很大的關係；但更重要的，是因為龍幾千年來往往成為中國奴隸，封建社會最高統治者的專用稱謂，是皇權的代名詞。因此，皇帝自比為「真龍天子」，身體叫「龍體」，穿的衣服叫「龍袍」，坐的椅子「龍椅」，乘的車、船叫「龍輦」、「龍舟」。總之，凡是冠以「龍」字者，表示高高在上的特權者。
於是，龍子龍女不少。但人生際遇各有不同。
王倩如有五年沒回來過年。父母都是大學教授，她是獨女。她爸王老理個平頭，雖是白髮，依舊神采奕奕，可見當年英姿。
她媽曼雲是位皮膚白晰的上海美女。少了點上海姑娘的洋氣，多了點江浙姑娘的雅氣；少了點包裝過的美，多了點樸素自然的氣質。從前的一口的吳濃軟語，不知打動了多少男人的心。如今雖年過耳順之年好久，仍然有昔日丰采。
王老是浙江諸暨人，非常喜歡做菜。今年難得女兒回來，更是大費周章，煮了一桌的菜。而且女兒還帶個朋友回來。
松鼠黃魚、豆腐丸子、八寶菜、豆腐蕃茄湯、茶葉蛋、清蒸臭豆腐、砂鍋魚頭等，都是她爸拿手的菜餚。
多少年來，王家沒有這樣熱鬧的空氣了。王老開了一瓶酒。
酒，是金門二鍋頭。
王老對著廖正風呵呵舉杯道：「這杯先乾了！」
廖正風恭敬的乾了一杯。他昨天才將留了三年多的長髮與鬍子修剪和剃掉，看起來年輕跟有精神了許多。
有人喜歡在牌桌上選女婿，因為很容易看出一個人的品行。王老卻不以為然。理由是賭本身就不好。他會在筵席上去評斷一個人。禮貌之類還算是小處，可以虛偽。他可以在第一杯酒的時候看出些痕跡。他還能在筵席上看出他對人的態度之類。尤其是酒後。
廖正風很對王老脾胃。他毫不做作。
人與人之間，總是會有點莫名默契。之後才會想要更深一步去了解對方。
酒越多，話也越多。
「你有沒有吃過嗆蟹（嗆哈）？」王老不等廖正風回答，就高聲道，「牠們可稱做「螃蟹沙西米」，鹹中有甜，還帶點酒的香味。其實做法很簡單，就是鹽與酒醃漬生螃蟹。其實，越簡單料理的東西，要做的好吃越不容易。」
廖正風頻頻點頭稱是。
「我們浙江人過年會把八種各具香味的菜炒在一起叫作八寶菜，作工頗為繁複。很多人以為就是八種菜嘛，如何會繁複？以其中一種清江菜為例，就要曬上一整天太陽，再放入甕裡醃漬。而且真正算來，有幾十種菜。」王老像找到知音一樣，「豆腐丸子也算是種費時的手工菜。豆腐丸子做好後，不要油炸，要直接放入高湯裡去煮，吃起來豆腐的外表滑潤可口，內在的肉餡要鮮嫩多汁才算成功。」
「爸，別一直囉唆，讓人家吃些菜吧！」王倩如佯嗔嬌道。
「好，」王老哈哈大笑，「再喝一杯。」
沒多久，王老又不甘寂寞，道：「豆腐蕃茄湯光聽名字好像很簡單，其實裡面的材料也相當豐富。與其說是湯，不如說羹來得貼切，我小時每年過年都要喝五大碗才過癮。」又接著道，「砂鍋魚頭要煮得不腥，而能顯出魚頭的鮮味，料理前的準備功夫一定要做好，鰱魚頭也要好好處理一下。這道砂鍋魚頭非常適宜冬天食用，並可任意放進不同的材料，隨著食用人數增減份量，是一道得心應手的好菜。」
廖正風每吃一道菜後，都不忘說讚。
「將新鮮黃魚剖半，去除骨刺後，在魚身用縱刀、橫刀雕出花紋，然後裹粉油炸；因為炸後金黃膨大，外形像跳躍林間的松鼠，所以得名。這道松鼠黃魚，我沒吃過比我媽燒得更好吃的了。雖然做法有傳承下來，但總是煮不出我媽那特有的味道。」王老口沫橫飛，「金華火腿切薄片，先舖厚厚一層在碗底，再舖一層洗乾淨的蝦米，然後上面再舖一層火腿片，上面再舖一層冰糖。最後放蔥、薑、紹興酒，然後下去蒸。蒸到糖完全溶了，味道全部透進火腿中便可以了。這菜，有火腿和蝦的鮮味，溶合在一起，糖可以中和火腿的鹹味。吃在嘴裡，甜在心裡。」
廖正風從小就對父母忙碌於工作，無法全心照顧他而感到心裡的不平衡，甚至於有極大的抱怨與反抗。國中時他遇到個老師，改變他的一生，也引導他走上美術之路。如果沒有這位老師，他不知自己現在會變成什麼模樣。
所以，他很享受這幸福家庭的溫暖。
「年初一早上，我們家一定會吃寧波炒年糕。年糕是中國農曆新年的一種傳統食品，年糕與『年高』諧音，有年年高昇的意思，象徵收入、職位或小孩子都一年比一年高。」大白菜、豬肉絲、香菇是主要配料，但不可炒成過於濃芡，年糕模模糊糊的，既不好看，口感也極糟！」王老越說越過癮，「在我們江浙一帶，還流傳著一則年糕的故事。春秋時代，吳國大夫伍子胥，被吳王夫差賜劍自刎而死。傳說伍子胥死前囑咐親信：『我死之後，如果國家有難，民眾缺糧，你們到象門城牆挖地三尺，可以得到食糧。』伍子胥死後，越王勾踐聞知，認為吳國失去主將，就進攻吳國雪恥。夫差連吃敗伏，都城被困，城中糧盡援絕，軍民紛紛餓死。這時，伍子胥的親信按他生前囑咐，去象門挖地三尺，果然挖到可以充饑的『城磚』。原來這是當年伍子胥暗地設下的『屯糧防急』之計。他在象門一帶用的城磚，全部是用江米粉蒸制後壓成的，這類江米磚十分堅韌，既可以作磚砌牆，必要時又可充饑。從此以後，每逢過年，當地家家戶戶都要蒸製像城磚一樣的江米年糕，以奉祀伍子胥的功績。因為是在過年時製作的食品，就把它叫作年糕，沿襲至今。」
「爸——」王倩如提高嗓門。
「好，好，你們多吃點菜。」王老雖如此說，也不忘再敬廖正風一杯。
女兒五年不見，又帶個不錯的男子回家過年，王老不高興才怪。但畢竟年事已高，早已被酒染紅了面頰的他，不勝酒力，先回房休息。曼雲跟著去照料。
飯桌上還一大堆菜，卻只剩王倩如與廖正風。廖正風趁機一直吃，宛如想吃到「無怨無悔」。
王倩如噗嗤笑道：「剛剛怎那麼含蓄？」
「您說呢？」廖正風抹了抹口，「妳爸擺出的那種場面，怎能好好大快朵頤一番？」
「偽君子！」王倩如冷哼一聲。
「真小人。」廖正風陪笑道，「墨子有個學生叫子禽，有一次他問墨子：『老師，您認為多說話有好處嗎？』」廖正風又吃口菜，「墨子回答說：『妳看那生活在水邊的蛤蟆、青蛙，還有逐臭不已的蒼蠅，牠們不分白晝黑夜，總是叫個不停，以此來顯示自己的存在。可是，牠們即使叫得口乾舌燥、疲憊不堪，也沒有誰會去注意牠們到底在叫些什麼，人們對這些聲音早已是充耳不聞了。現在妳再來看看這司晨的雄雞，牠只是在每天黎明到來的時候按時啼叫，然而，雄雞一唱天下白，天地都要為之振動，人人聞雞起舞，紛紛開始新一天的勞作。兩相對比，妳以為多說話能有什麼好處呢？只有準確把握說話的時機和火候，努力把話說到點子上，這樣才能引起人們的注意，收到預想的效果啊！』」
她微笑了，那笑容是動人的，誠懇的，帶著某種令人難解的溫柔：「當年的瘋狗不瘋了？狗嘴長象牙了？」
「雖說人不輕狂枉少年，但總知十年一覺揚州夢。」廖正風感慨道，「千金難買早知道。別人再怎麼說也不信邪，非要親身去嘗試箇中苦楚後，才知後果。只怕再回頭已百年身。」
「此景百年幾變，個中下語千難。」王倩如忽道。
「不如喝一杯？」他滿不在乎的微笑著。
王倩如爽快的乾了一杯，誰知她這杯酒剛下肚，就被嗆到，滿臉通紅。
廖正風大笑了起來：「這就叫個中滋味！」說罷一口飲盡，面不改色。
「這些年來，你難道沒遇到過喜歡的女孩子嗎？」她輕聲道。
「不是沒遇到過喜歡的女孩子，是喜歡的太多。」他笑嘻嘻的說，「這年頭三妻四妾是犯法的，除非我信回教，還要居住在有相同法律的國家。」（註）
「釋迦牟尼佛在一次法會上說了個故事，」王倩如緩緩的道，「有個富商，娶有四個老婆。第一個老婆伶俐可愛，整天作陪、寸步不離；第二個老婆是搶來的，是個大美人；第三個老婆，沉溺於生活瑣事，讓他過著安定的生活；第四個老婆工作勤奮，東奔西走，使丈夫根本忘記了她的存在。平日，商人一直很疼愛、重視前三個老婆，卻常常忽略了照顧第四個老婆。有一次，商人要出遠門，為免除長途旅行時的寂寞，商人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四個老婆，希望能有人願意陪同他一起前往。第一個老婆說：『你自己去吧，我才不陪你哩！』第二個老婆說：『我是被你搶來的，本來就不甘心情願地當你的老婆，我才不去呢！』第三個老婆說：『儘管我是你的老婆，可我不願受風餐露宿之苦，我最多送你到城郊！』第四個老婆說：『既然我是你的老婆，無論你到哪裡，我都跟著你一起。』於是，商人只有帶著被自己常常忽視的第四個老婆，開始了他遠行的旅程。」她喝口豆腐蕃茄湯，「最後，釋迦牟尼佛說：各位，這個商人是誰呢？就是你們自己。第一個老婆是指『肉體』，死後還是要與自己分開的；第二個老婆是指『財產』，它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第三個老婆是指『自己的妻子』，活時兩個相依為命，死後還是要分道揚鑣；第四個老婆是指『自心』，人們時常忘記它的存在，但它卻會永遠陪伴著自己。」
廖正風「嗯」了一聲：「可以抽菸嗎？」
王倩如笑著點頭：「忍了很久？」
廖正風點根菸，笑道：「怎會想要請我來妳家過年？」
「知道你一個人過年。不是嗎？」
她並沒有遺忘他，知道他的「家世」。有片刻時間，笑容從他的唇邊隱去，他看來忽然深沉了許多。
教室裡靜悄悄的。窗外飄著一片霧濛濛的細雨，天氣陰冷而寒瑟。
很多人討厭下雨天，她卻喜歡。她喜歡站在窗戶邊看著雨下，聽著滴滴答答的雨聲；看著雨滴一滴一滴的落下，以及被雨水灌溉而青綠的草木，還有窗外朦朧的景象……尤其是深秋的綿綿小雨，昏暗的天空，飄落的樹葉，寒風刺骨，悽涼的感覺，很能符合她內心的感觸。也許每個人的心靈慰藉都有不同的方式……
王倩如望著那片雨霧，望著窗口一株不知名的大樹；那樹枝上正自顧自的抽出了新綠，她出著神，深深的陷進了沉思裡。
今天教授講的是藝術與人生。
藝術是人所創造及獨有的，也是為人而存在的。
德國美學家席勒（Fr. Schille）曾表示：「論勤奮你不及蜜蜂，論敏捷你更像一條蠕蟲，論智慧你又低於高等動物，可是人啊！你卻獨佔藝術！」他也認為：「人唯有透過美感教育（Aesthetic Education）才能使得人類的感性、理性與精神性動力獲得整體和諧的開展，以造就完美人格，進而促進和諧社會之建立。」
席勒為了挽救在科技理性與物質文明發展下，日漸被異化的人性，特別撰寫《審美教育書簡》，強調唯有透過審美教育才能培養優美的心靈、純善的人性，協調融合人的感性與理性，以開顯整體人的存在意義。
教授還說：
由於藝術蘊含有美的本質，會誘發人潛在的審美慾望與需求、激發人潛在的審美能力，以實現人的審美慾望與需求，造就包括創作與欣賞的審美經驗。
在人的審美活動過程中，首先受審美需求的驅動後，人的審美感知能力便對客體對象之形式作整體把握；選擇客體對象並進一步將其形式中的某一部分抽取，為審美想像及審美理解提供感性基礎，為新意象的創造提供表象素材。接著審美想像在審美理解、審美情感的伴隨下，相互交融滲透，將審美感知所提供之素材自由創造，賦予新的生命力與意義，形成審美經驗。所以藝術具有審美價值，能喚起創作者與欣賞者之美感。
不管教授解釋在多，她還是會疑問：
藝術是什麼？人生是什麼？
也許這答案只能用生命去體會，而且可能每個人的解答皆會不同。
「怎一個人在這？」廖正風的聲音從她後方傳來，嚇了她一跳。
「想自己一個人靜一下。」王倩如回頭覷著廖正風道，「想想今天教授所教的。」
「嗯。」廖正風坐在王倩如旁邊，「我也要靜一下，想想等下去哪吃飯。」
她看著裝模作樣的他，「噗嗤」一笑。
「外面沒雨呢。」廖正風開心道，「肚子餓不餓？」
一走進位於復興南路、東豐街口的咖啡調木製樓梯上到二樓，La Giara義大利餐廳整體的裝潢呈現出現代跟傳統的融合風格，氣氛浪漫溫馨。這裡的菜色更是多樣化，凡舉義大利各地區的傳統口味都有。
這餐廳沒有任何廣告完全靠口碑相傳的好吃。義大利的老闆喜歡講中文很逗趣，穿著雅痞，常露出友善的微笑。他說：「La Giara的意思是義大利文的『甕』，古時候是義大利人拿來做儲藏酒、橄欖油、蔬果菜餚等容器，代表了豐收與興旺。一九三四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畢蘭德羅就曾經就這個主題寫了一部膾炙人口的喜劇La Giara，描述農耕時代西西里島豐收的喜悅。」
還未正式用餐之前，王倩如發現桌上有個很有趣的東西。
「那是炸義大利麵。」
「炸義大利麵？」
廖正風笑著「卡哩卡哩」的吃了起來。王倩如也有樣學樣。她剛開始嚼的時候會覺得沒啥味道，然，細細吃下來會發現，除了義大利麵本身的麵香外，它還帶有一絲絲的鹹味，是那種在看電視時不小心會一直拿起來吃的東西。就在她和他嚼得津津有味之時，烤薄餅麵包上場。這烤薄餅呢，排盤很有趣，層層疊疊的弄起來很像小型編織；吃起來呢，有麵糰本身發酵的香味及淡淡的起士味。她倒了旁邊紅酒醋沾著吃了兩口，發現，原味的還是比較吃得順口。
「從小，我就怕老師出作文題《我的父親》、《我的母親》、《我的家庭》，甚至於《我的希望》、《我的志願》、《我的將來》……我怕一切與『我』有關的東西！」廖正風幫她的S.PELLEGRINO礦泉水加片檸檬，「加片檸檬比較好喝。」
那時她才剛認識這位學長兩個多月，有點熟又不是很熟。所以，她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我從小就很孤獨，所以常會自得其樂，自己找事做。」廖正風像似自言自語，「我也常想去交些朋友。」他想了想，「至少可以證明自己是存在的。我不想有煩惱卻找不到人傾訴，床旁邊總是空盪盪的；受盡委屈時晚上只能自己躲在房裡哭泣……」
這時，正宗的開胃菜上場。長方形的盤子，左半邊擺著是鯷魚凱薩沙拉，右邊則是包著餡料的小卷。小卷鮮嫩多汁，不軟不硬，咬勁恰到好處，配上橄欖油和特殊義式香料交織出馥郁香氣；更有趣的則是包在小卷裡的餡料，綿密且香氣十足的口感。
「好好吃喔。」王倩如由衷而發。
「廚師將麵包打碎加上碎肉、紅蘿蔔弄成泥狀，塞在小卷裡烘烤，小卷新鮮汁液隨著熱度流出，很快地讓原本就拌有蒜、Parsley、奧勒岡的麵包泥吸收，使得整個餡料組合出一股特有的風味……」廖正風笑道，「這餐飲是很注重食材本身味道，他們不作多餘的加工。所以，蛤蠣、透抽等都會秀出非常鮮美的原始海鮮味；而番茄，則是不慍不火地做了很好的陪襯腳色，提供甜美味道卻不會太濃稠地喧賓奪主。」
這時的蕃茄海鮮湯也默默的上了。
「你常來這？」她盯著他問。
他帶著一臉希奇古怪的神色：「老闆應該比我常來。」突然哈哈大笑：「大廚師只有四天休假不會來。」
她白了他一眼。她不喜歡瘋瘋癲癲，愛亂開玩笑的男人。她喜歡老成穩重的人。像她爸。因為她從小就是在所謂「正經」的家庭長大，不太能接受廖正風的玩笑與放蕩不羈。
一開始她還被他所謂的「孤獨」打動。
同開胃菜一樣，主菜一樣是用長方形的盤子呈上來的，左邊，是排餐，右邊則擺放著Pasta。這裡的主菜，依價錢而分：有義大利麵食類、披薩、燉飯及排餐……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擺盤方式乃是因為他們很貼心的在廚房裡就直接幫用餐的人share好了。
廖正風其實是個很敏感的人。
「怎麼？」他直視著她，「生氣了？」
那時年輕的他不了解女人，不知女人為何動不動就要生氣。
「我不喜歡你這種態度。」她喝口水，「人生有許多事，是你不能用開玩笑的方式來處理的。該嚴肅的問題就要嚴肅。」
「我不喜歡嚴肅，」廖正風還是以那種玩世不恭的態度答道，「我喜歡聖誕樹。」
她啼笑皆非。默默吃了口鮪魚排。
鮪魚排，煎得相當細緻且恰到好處，以至於魚肉還保有多汁的感覺；而最讓她驚奇的是，鮪魚肉嚼起來有彈性，結構不鬆散，竟有像吃嫩牛肉的口感。
「我不喜歡做作。」他也吃口菜，「有什麼說什麼，不是很爽！」
「時時刻刻都做作當然有點噁心了，」她不認同，「但大多數的時候為了各種原因，我們還是必須得做作一點。」
廖正風默默無言。這時候再講話就會面對尷尬的局面。他是明悟的。
另一主菜Pasta，麵條用的是方形的Spaghetti，醬汁則是培根奶黃白醬。
「這被豐富濃郁奶油白醬所包裹的Spaghetti，嚼起來彈跳的感覺就像在嘴裡撥弄吉他弦那樣。」廖正風改變話題。
「嗯，」王倩如點頭，「很Q，很彈牙。」
此時她突然發現自己的穿著有那麼一點點格格不入。這是一間有點講究格調的餐廳。消費族群是屬於中上年齡、收入偏高的那種。不過，店家本身是沒有那麼勢利眼，服務人員是親切且樂於交談的。
巧克力杏仁霜蛋糕外型就像冰山的感覺，三角形、尖尖的且體積大，是那種服務人員遠遠的端過來即會吸引人目光焦點的甜點。淺褐色冰山甜點端上桌後，廖正風快狠準的直接把冰山甜點切成兩半。
王倩如拿起湯匙刮了一口，吃完後：「這好像冰淇淋，不像蛋糕。口味非常特別呢！」
它不全然像傳統冰淇淋那樣細緻綿密，而是綿密中帶有粗粒子的口感，而外面淋上的巧克力醬則有畫龍點睛的效果，和整個甜點主體配合的相得益彰。
另一個甜點的巧克力派是微溫的，醇濃但又不會太稠硬，理論上有點像法式fondant au chocolat，卻又不像fondant au chocolat那樣一切開熱融的巧克力會緩緩流出，以至於這個巧克力內餡吃起來反倒是有糕點的綿細口感；而底層的派皮，餅乾磨得十分的細，配上少量的奶油及微溫的烘烤，派皮變得相當有特色的酥鬆。烘烤多一分則太多太乾太熱，少一分則太少太稀太冷的穠纖合度，細緻綿滑的口感加上醇濃卻又不會太甜到讓人會膩口的風味。
「又再想什麼？」這和他當年的談笑風生那麼迥然不同，竟使她有一種陌生的感覺。
廖正風喝杯酒，對她講起個故事：
有位年輕人拜師學藝，經過了幾十年堅韌不懈的鍛鍊，終於在武藝上達到一個顛峰的境界。於是，他向師父要求得武術中很難獲得的黑帶資格。
「黑帶的真正含意是麼？」師父態度嚴肅。
「真正用意？那是代表我學習過程的終點，」年輕人回答，「代表我這段期間，所有辛勤苦練最實質的肯定！」師父沈思良久，遲遲不語。很明顯的，他並不滿意這樣的回答。師父終究開了口說：「你還未具備黑帶的資格，必須再留下來學習一年！」
年輕人繼續學習一年武藝後，師父同樣又問起相同的問題：「黑帶的真正含意是什麼？」
「在我們武術界中，黑帶代表著一種卓越的榮譽，與特殊的成就。」年輕人回答。同樣的，師父又經過一段長時間的思慮，仍然不滿意這樣的回答，對年輕人說：「你依舊沒有資格得到黑帶，必須再留下來學習一年！」
又過了一年以後的某天，年輕人屈膝跪拜在師父的面前，聆聽著師父的問題：「黑帶的真正含意是什麼？」
「黑帶只是個開端；是對武術永不停歇旅程的一個起點。唯有不斷的學習與付出，才能夠再追求更加高深的層次。」這次年輕人如此回答。
「是的，」師父點頭說，「你現在已經具備資格能夠得到黑帶，可以去展開人生下一個階段！」
「所以你才去流浪？」王倩如也啜了點酒，「找到了你的黑帶了嗎？」
「還記得La Giara義大利餐廳？」他深深的望了她一眼。
「嗯，」王倩如輕聲說，「很懷念。」
「人還是食物？」他笑道。
「都有。」她低語。
「人與人之間是需要時間去了解的。所謂：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他喟然道，「總是在意氣風發時，遺失了真正的朋友；或者窮途落魄時，才會記起真實的朋友。這還好，怕一輩子都不知道誰才是自己的知己。沒有知己的人，才是百分之百的孤獨。」
她知道他們都變了，變的世故；也無法再返回當年的赤子之心與青澀單純。
他拿出用相思豆做成的手環，將它套在她的左手手腕上：「好早就想送妳！」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
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王維《相思》
紅豆，孔雀樹所生，以南洋大實孔雀樹產為最美。豆色艷紅，更勝紅寶及珊瑚，型似跳動的心臟，取最佳心型及全紅色，實為不易。今有些人士謬以紅色海棠子錯當相思豆，或以雞母珠代之是錯誤的。
在中國南方顯達的高官、貴族、富賈人家們喜好在庭園中種植孔雀樹。其樹枝會枝展開來，有如孔雀開屏（即為富貴滿堂），又會長出大紅喜氣的心型種子，更加討人歡喜；所以喜好用紅豆製作成各型飾首相互傳贈，在當時上流人士中相當風尚……利用它來表達羞澀的心意，傳遞感性的行動。是親人也好，是情人也好，朋友也好；都是祝福，都是真心，都是真愛，都是真實的感動……
廖正風趁機說了個故事：
戰國時，宋國康王的食客韓憑娶何氏為妻。何氏貌美，康王乃藉勢奪取，韓憑非常憤怒，向康王抗議；而康王既然有意要奪取，也就不顧一切，便將韓憑囚禁起來，並將他定罪，處以「城旦」的刑罰。「城旦」這種刑罰，是要犯人白天防備寇虜，夜晚則去築長城，實際上就是一種苦役。康王霸佔了屬下的妻子，又罰大夫去做苦役，可見康王是個十分殘暴的上司。但是韓憑夫婦並沒有因此屈服。韓憑的妻子何氏遂生死志，寫下遺書留給大夫韓憑，文字隱含情意，一般人不一定看得出來。其辭曰：「其雨淫淫，河大水深，日出當心。」並想辦法送去給韓憑。可是她的信後來被康王查到，由於何氏用的內容都是暗語，康王及他的左右都無瞭解其中含意，只有大臣蘇賀解通了信的內容：「其雨淫淫，乃說她的心情愁苦而且相思至極；河大水深，是兩人不得往來；日出當心，是有萌生死志的念頭。」大家聽了他的解釋，不禁感慨：十二個字竟包含了這麼多的內容，真是言簡意賅，而且信中用的全是譬喻。她的隱喻，給後人起了密碼的作用，也含蓄地向大夫表達了想思之苦、相見之難，更表示她的貞節與以死殉情的決心。這短箋充分說明了何氏的聰明才智，對愛情的堅貞不渝，及堅強不屈地對抗命運惡權的精伸。不久，韓憑見了妻子的信，乃悲憤至死。妻子聽說丈夫死了，反而心情鎮定，偷偷地埋了他的衣服。在趁著與康王登上樓台時，便從台上跳下，左右的人要去抓授，連衣角也沒有抓著，何氏就這麼摔死。何氏的衣帶上有道書寫著：「大王以生為有利，我卻以死為有利，希望大王能將我的屍骨賜給韓憑，將我們倆個人合葬！」康王看了十分生氣，不但不理會她的言詞，反而命人將何氏的屍骨埋在與韓憑的墳墓造逐相望的地方。並說：「你們夫婦相愛不已，若你們能使兩個墳墓相合在一起，那麼我就不會阻止你們了！」隔天，奇蹟出現了。有兩株大梓木生於二個墳墓之端，才不過十幾天，就長到茂盛相抱，彎著枝幹彼此相就，樹枝互相交錯，樹根也交纏在下，還有雌雄鴛鴦一對，長久棲息在樹上，朝夕不離，有時交頸悲鳴，音聲感人。後來，未國人就把這兩棵樹稱為「相思樹」，相思之名，就是從這裡開始的。後來南方的人，都認為鴛鴦即是韓憑夫婦的精魂。
他們倆個人的愛情故事影響後人頻為深速。睢陽城留有韓憑城，還有歌謠的流傳，說明這個故事深入人心。唐朝詩人李白的《白頭吟》、李賀的《惱公詩》，都提到相關的情節；敦煌寫本中有一篇《韓憑賦》，有著更曲折、生動，文辭美麗的記載……
這個故事在民間一直流傳並不斷的發展著，也是人們對於堅貞不渝的愛情，有無限的期待與嚮往。缺憾，似乎永是這愛情唯一的出口。因為曾經不足，所以彼此珍惜知足；經歷濺淚的往事，才能體會風雨後帶來的福份；面對生死的威脅，方能激發對真愛的渴求。人間的情愛叫人份外揪心。相思樹的現象，讓兩人合而為一，只因為愛！
他驀地握住她的手：「任憑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
她打量他，一直望進他的眼睛深處，於是，她明白了，他說的是實話。
「我想，這是命中注定的，」他說，「從見到妳的那天開始，我就注定要等妳一輩子。就像徐悲鴻的馬，齊白石的蝦……」
她垂下了睫毛，淚珠滑落了下來。他將她的手握的更緊。她把頭偎進廖正風的懷裡，他痛吻著王倩如。多少年的情與愛，就在這瞬間爆發出來。他們經歷了太多。
這種場景，怎能沒歌？
想起初相見 似地轉天旋 當意念改變 如過眼雲煙
在季節變換的天空裡 你遊遊蕩蕩不已
在星月移動的夜空下
像迷迷濛濛輕紗 我一不小心失去的情感 說來遺憾
就把我不願想起的過去 丟向天際一覽無遺不再神秘——蘇芮《變》
王倩如不只一次懷疑，她曾深愛過的鐘可凡，有真的愛過她嗎？
法國印象派畫家雷諾瓦（Renoir Pierre Auguste）以畫人物出名。
他的特色在於描繪迷人的感覺。從他的畫作中很少感覺到苦痛或是宗教情懷，但常常能感受到家庭的溫暖，如母親或是長姐般的笑容。這之中又以畫甜美，悠閒的氣氛還有豐滿，明亮的臉和手最為經典。雷諾瓦認為繪畫並非科學性的分析光線，也並非巧心的安排佈局，繪畫是要帶給觀者愉悅，讓繪畫掛置的環境充滿了畫家想要的感覺。
雷諾瓦對人生和藝術的看法是，這個世界到處都是不愉快的事情，為什麼尋求快樂不能算作藝術。這是對當時刻板、陳舊的沙龍組織所發出的抗議。
與其他如米勒等畫家相比，他的藝術主調是歡樂和愉快。所以美麗的婦女和鮮花、可愛的小孩、迷人的醇酒、歡笑的晚會，都是他鍾愛的題材。
她不愛廖正風嗎？她當年說不出來那種感覺。於是，她選擇先愛鐘可凡。也許是家庭的因素。但她現在長大了，知道了社會的人情冷暖，了解了真真假假之間，那份最真的情。
鐘可凡只是她年輕時偶像。偶像只是個美麗的幻想。她也不是當年那個愛做夢的少女了。
她聽到了方季惟《怨蒼天變了心》：
如果讓我遇見你 而你正當年輕
用最真的心 換你最深的情
如果讓你遇見我 而我依然年輕
也相信永恆 是不變的曾經
如果讓我離開你 而你已能平靜
只願你放心 也不要你擔心
如果讓你離開我 假裝我也平靜
就算是傷心 也當作是無心
時空阻隔 豈止長路迢迢
情絲纏繞 豈是長髮飄飄
那紅塵俗世的人 為什麼 總是多情惹煩惱
本是雲該化作雨 投入海的胸襟
卻含著淚水 任孤獨的飄零
本是屬於我的你 同把人生看盡
卻無緣再聚 怨蒼天變了心
「問世間情為何物？教世人生死相許」的句子，早把「情」字寫盡了。再沒有更好的句子讓我們後代寫了。
「我愛妳！」他柔聲說，「生也相隨，死也相隨！」
她悚然一驚，慌忙搖頭：「別說死！」接著道：「人該為活著的人而活著，不該為死去的人而死去！」
也許她想起了羅仝。
他死了，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了，這是何等奇異的事。她還是無法領會那個事實。她也無法相信那個事實。就算她親眼見到他被送去火化，但她就是不能接受他已歸回虛無的事實。
廖正風瞪著她，那樣急迫而熱切的瞪著她，帶著那麼強烈那麼強烈的一種渴望。王倩如被他看得面紅耳熱，連呼吸都急促起來了。
也許他也想起了羅仝。
他不能不想，在他體內債存了太多對他的回憶，只要撬開一點空隙，那些記憶就會一個接一個地跳出來，而他恨本不能阻止它們往外湧出。
我們活看，同時在孕育死亡。
「過去實在太艱苦。」廖正風邊說邊吻她，「不過沒關系，今後我們會完全贖回所失去的一切！」
不管擁有怎樣的真理，失去所愛的人的悲哀是無法治癒的。
他瞅著她，眼裡的火焰更熾烈了。
於是，猝然間，他就把她擁進了懷裡，他的嘴唇熱烈的壓在她唇上。一陣燒灼的感覺燙進她內心深處。他的胳膊強而有力，他的胸懷寬闊而溫暖，他的嘴唇濕潤而熱切……她閉上眼睛，眼淚滑下來了，流進了兩個人的嘴中，熱熱的、鹹鹹的。
她終於知道自己是愛他的。因為愛他，所以選擇愛其他人。
註：回教的法律，男人可娶四個老婆。可惜伊朗人很散，有才能的人，才會娶四個老婆。杜拜、沙鳥地等，出產石油的國家有錢人比較多娶。
回教徒娶老婆，政府有補助，一個補助差不多台幣16000。
馬國一項調查：九成回教徒只娶一妻……
《大紀元8月8日報導》（中央社記者康世人星加坡八日專電）：
根據回教律法規定，男性回教徒如果負擔的起，一人可以娶四個老婆。不過，馬來西亞一份調查顯示，約有將近百分之九十信仰回教的男性，只有一位妻子。
馬國新海峽時報報導，根據博特拉大學最近公佈一份在去年進行的調查，將近百分之九十的回教徒男性，只有一個老婆，娶兩個老婆的回教男子只佔百分之五，另有百分之四點三的回教徒娶三個老婆。
至於娶四個老婆的回教徒，調查發現僅佔不到百分之一。
這份調查主要是要瞭解傳播愛滋病病毒的行為習慣，一共訪問了13,000名馬國已婚男子，其中有7,589人是回教徒。
此外，雖然馬國法律規定非回教徒只能一夫一妻，但調查發現，華族男子享齊人之福的佔了百分之四，另有百分之一點三的華族男子擁有三個老婆。
在馬國印度族部份，調查顯示，享齊人之福的印度族約有佔百分之三，另有百分之二娶三個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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