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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2001年1月1日起,正式進入21世紀。

    隨著冷戰結束,世界格局出現了顯著變化:美國依然是世界第一強國,但要面對中國崛起的挑戰及俄羅斯的軍事挑戰。第一世界與第二世界的國家分別在爭奪第三世界的資源,且因遭逢穆斯林激進分子之九一一恐怖攻擊,使得世界局勢陷入迷霧與猜忌之中。

    隨著宗教息微,網際網路的發展與個人電腦、元宇宙.智慧型手機的革新;臉書、推特等社群軟體之誕生,產生新的社交模式;手機電子支付、網上購物、加密貨幣的誕生。但也衍生出了相對應的社會問題,如:網路霸凌、社交工程等以資訊工具執行傷害性目的之新興犯罪手法。同時期,對於太空探索的商業化,宇外自然環境的模擬等,使得宇宙移民不再是空談。全新的政治模式、全新的民主革命運動正在醞釀。作為20世紀環保主義的延續,人與大自然的關係重新得到審視,但因全球受到溫室效應之影響,造成眾多威脅人類生命安全之極端氣候,巴黎協議因此誕生。惟因政治動盪、短視近利與意識形態之爭,遭到擱置與忽略。隨著全球化的進展,21世紀各國文化不斷交融與創新。幾千年的歷史長河中,人類的文明從未如這個時代一樣光輝燦爛與充滿不確定性。

    扯遠了。

 

2001年過了節後,日子又是一樣的在煩與忙中渡過。從學校畢業以後,她就一直在忙、盲、茫。她也想認真的談下戀愛,暫時放下手邊的工作,好好的輕鬆一下。但這社會現實就是現實,專業也許不是專業,但相同的是,容納不了一點童話故事。21世紀又如何?對葉宜珊來說,無感,好似也沒半毛錢關係。

 

「他好帥。」葉宜珊今早一進公司,便聽見許多女同事竊竊私語。他是公司新來的3D動畫設計師。

「妳跟他是郎才女貌喔。」美工設計部門主管小倩在葉宜珊耳畔細語。

「癢死了啦。」葉宜珊佯嗔的推開小倩,心裡卻滿懷希望。

「聽說他沒有女朋友喔。」小倩又湊上她耳旁呢喃。

「去做事啦。」葉宜珊笑著再推開小倩。

「臉紅了。」小倩在笑聲中離去。

「妳好,我叫文曉東,請問我坐哪?」葉宜珊忘記自己是資訊部門的主管,驚慌失措。

「在那。」她隨手亂比。

「謝謝。」

葉宜珊今天一整天都不高興,臭著臉。她惱自己的手忙腳亂,不知所措,在他面前出糗。她平常不是這個樣子的。

 

    葉宜珊所待的公司在一樓,是老闆所有。公司不大,約五十坪,員工十幾人。長方形的空間,分成三個部份。前面是辦公室,中間是剪接與錄音室,後面有會議室與老闆的辦公室還有約十坪大小的攝影棚。

    他們公司除了廣告還有拍攝上市上櫃公司簡介和網際網路方面的業務。

 

    葉宜珊忘記了昨晚有沒有下雨,滴答滴答的雨聲卻讓她從酒後中甦醒。忽然一隻毛毛腿跨了上來。她悄悄的將那根毛腿移開,宿醉而頭昏的腦袋令她強烈的不舒服。她努力的爬起床,放了溫水,將身子泡在浴缸中,靜靜的回憶昨晚:

下班後的她不想回去,回到她租的小套房。週末,她不想一個人對著電視機,看著HBO或Star Movies……一樣吃著零食後睡覺。或上網玩那已提不起勁的線上遊戲(她連曾經熱衷的開心農場都不想玩),或msn與人聊著無聊的話題……人生,還可不可以做些別的事?

偏偏朋友與同事今晚好像都跟她作對——不是有事,就是另有約會。她想起了文曉東,卻不好意思call他。畢竟他才剛來,彼此不熟。她不想讓他以為自己是個花痴。如論時代在如何改變,女人好像都要有些矜持才好。

她隨便的在路邊吃碗魷魚羹——因為她連吃飯的興緻也缺乏。飯後的她信步在台北街頭。一樣的人來人往中,一樣沒啥新鮮事。

 

她常在攬鏡自照時,會看著自己高挑的身材,還ok的胸部,白白的肌膚,大大的眼睛,也有點氣質,為何男人偏與她無緣?為何她要一個人享受著孤獨?

路上一家PUB的昏暗招牌燈光,吸引她的注意。她不知不覺的走了進去,一個人坐在吧台的角落裡,喝著悶酒,聽著PUB裡面播放的西洋老歌——Desperado。

 

Desperado, why don't you come to your senses?
Come down from your fences, open the gate.
It may be rainin' , but there's a rainbow above you.
You better let somebody love you
before it's too late……

 

她很喜歡老鷹合唱團的這首歌,尤其是歌詞內容和主唱那種富有深刻情感的淡淡吟唱。

隱約中,耳畔也傳來些打屁哈拉的嬉鬧聲,與音樂聲格格不入。

「小姐,我好像在哪見過你?」她看著身旁講話的胖子,不起勁的「嗯」了一聲。

「能請你喝杯酒嗎?」她低著頭懶洋洋的又「嗯」了一聲。她也沒在聽胖子說了些什麼,只喝著小胖替她叫酒保拿來不知名的酒。小胖雖胖,人確知趣。她發現手中沒酒時,才知道小胖已悄悄離去,她內心感到有點抱歉。交個朋友也無妨吧!

「小姐,我好像在哪見過你?」又來了,男人怎都沒好的藉口。

「能請你喝杯酒嗎?」她也「嗯」了一聲。

「我叫曾無仁。」真無能?也好意思說出口。她往聲音處望去,朦朧中,果然有張帥氣的臉。不知是否是自己酒喝多了。

「砰」的一聲,曾無仁將手中的Tequila-Boom往吧台桌面上一敲,杯中透明液體霎時升起一陣綿密的氣泡。Tequila的酒瓶中有一隻蟲,瓶底的仙人掌蟲隨著酒瓶的搖晃,像隻隨波逐流的沉靜小魚。應該不像魚吧?除非你也醉了。牠像隻毛毛蟲。不,蠶寶寶吧?管牠媽媽嫁給誰,喝酒吧。作者我也醉了。

「四個五。」

「五個六。」

「挺你,六個六。」

「開。」

「幹,六個六你就開,四個人玩喔。」

她在喊叫聲與骰子聲中與他和其他人玩吹牛。pub裡又多來了好多人。

Bartender小美應觀眾要求,在吧台裡,隨著音樂舞動表演花式調酒,耍、弄、甩瓶,並將失誤轉化成搞笑。

「等等要一起去唱歌嗎?」曾無仁忽然問。

「嗯。」反正她也沒事做,還有人要請客,何樂而不為?

 曾無仁應該是這裡的常客,認識許多人。所以她可以放心?不,因為他長得不錯看。

 

「大聲叫,不願甲你來分開,」

「大聲叫,我愛故鄉我愛你,」

「若分開,已經不知何時何日才會通,甲你來相逢。」

曾無仁找她唱了首KTV的「國歌」——海波浪。葉宜珊雖然台語講的不好,但這首歌卻是常唱。她也不知道為何心情會不好。其實她也沒啥好怨嘆的,至少生活無憂無慮。也許是感情。愛情這條路,她總是走的不順暢。

唸書時,她也曾經交過個論及婚嫁的男友,在一起四年多。為何會分開?她也迷糊。想當初剛交往時,有說不盡的話,談不完的內容;才一分開回家後,電話又可聊到電線走火。曾幾何時,彼此各忙各的,各有各的朋友與秘密,話也越來越少,連做愛都好像在例行公事。兩個人已經如不同世界的人,沒有了交集。雖然彼此都知道,卻也不講破。

就這樣慢慢的越來越少連絡,自然而然的分手,沒有激情與埋怨。

後來她也交過兩三個男朋友,卻都不是終身的依靠。還有一位仁兄更扯,居然嫌她太會吃。

 

     KTV包廂裡的音樂聲音響起,也不知誰在唱林志炫的「單身情歌」:

 

    抓不住愛情的我 總是眼睜睜看她溜走

    世界上幸福的人到處有 為何不能算我一個
    為了愛孤軍奮鬥 早就吃夠了愛情的苦
    在愛中失落的人到處有 而我只是其中一個……
    不要愛過了錯過了留下了單身的我獨自唱情歌……

  

    「唱歌的人喝酒!」有人起鬨,「沒唱的人喝兩杯!」

    嬉鬧中,音樂的聲音又響起,她唱著:

 

我醉了 因為我寂寞 

我寂寞 有誰來安慰我

自從你 離開我 那寂寞 就伴著我

如果沒有你 日子怎麼過 

往日的舊夢 就像妳的酒窩

酒窩裡有你也有我 

酒醉的探戈 酒醉的探戈

告訴他 不要忘記我 啊……

酒醉的探戈……

 

她並不排斥一夜情,卻也不隨便。最起碼要有那種感覺。曾無仁其實長得蠻帥的,談吐也很幽默。葉宜珊泡完澡後,順便拉個肚子(別笑,美女也是人)。當她回床躺下後,曾無仁的一隻毛毛腿又跨了上來。葉宜珊嚇了一跳,漫不經意中順著他的「毛毛腿」上面的屁股踢了下去。

「砰」一聲落地的聲音響起。

只見曾無仁掙扎的爬了起來的面孔又在眼前,她又一巴掌「招呼」了過去。

「一夜夫妻百日恩,幹麻這樣!」曾無仁站起來時一臉無奈,「妳不爽我走就是了嘛。」

「對不起。」葉宜珊紅著臉細聲柔道,「我不是故意的。」

「那就是有意了喔?」曾無仁摸了摸屁股和臉,「廁所借一下。」曾無仁洗把臉,漱了漱口。他口乾舌燥,也順便喝了幾口水。曾無仁坐在馬桶上,頭痛欲裂,心想:「昨天到底喝了多少?怎會在這?」

 

因為她的關係,曾無仁最近和小林常一塊到東區的Pub去(大概總是去那幾家)喝酒。也常與去那裡的女孩打屁、喝酒。做愛,有時也順理成章。他猛然想起了一次酒醉後的經歷。

 

500 c c的啤酒加一小杯的威士忌所混合成的深水炸彈,輸拳的喝一杯。只見小杯子沈入大杯子,兩種酒開始慢慢混合。

「玩那麼大?」

「不敢嗎?」

「誰怕誰啊!」

「台灣拳,一次一杯。度到的。」

「三三,四逢,甭出,單操。」

他一連醉了幾天,早已不知今夕是何夕。

他真的前晚混了太多酒,醉得很徹底,頭痛的爬不起來。旁邊卻有雙溫軟的手,不斷在撫弄著他。他也開始對她肉體的探索。

「你不記的我了嗎?」她忽然說。

「美女怎會不記得?」他言不由衷。

「那我是誰?」

「美女啊。」他回。她拉開了他在她胸部肆無忌憚的手。

「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他下床上個廁所,洗把臉,清醒下宿醉後的腦袋。他想著:

不是昨晚才認識的嗎?Is this some kind of joke?

他上床,看著她。

「你好美。」他在她耳邊低語。

「你跟每個女人都這麼說嗎?」她的眼神卻充滿揶揄,噘著小嘴的說。他尋找她的唇。他倆的雙唇交纏著,舌頭更不時地探索著彼此濕潤的口腔。他的舌頭趁機鑽進她敏感的耳窩,輕囓著那小小的耳垂,而右手大拇指以她的乳房為中心畫著圓……她不知不覺中的雙腳已經夾緊了他的右腿,顫顫地摩擦著。直到她整個身軀都好像留下他熱情的痕跡。

激情過後,他們繼續耳鬢廝磨一番。

「你真得不記的我了。你家我卻很熟悉。」她這話驚動了他。

「還記得當時……」

他想起來了。

「那時妳才十幾歲。如今改變了那麼多,妳父母如果不是常見到妳,怕也不認得了。」他又說,「可見我喜歡的女人類型都一樣,幾年都不變,很專情。」他硬坳來掩飾突來的糗態與尷尬。

「會不會等妳三十幾歲後,我再把妳一次?」

她聽著他胡說八道,微笑不語。

「這叫『一女把三次,不知同一人。』」她的唇封閉他多言的嘴。

 

廁所門外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緒。

「我肚子餓了。你怎麼樣?」

 

雨已經停了,路上卻還是溼答答的。午後的太陽從烏雲間篩下,感覺沒那麼的熱。昨夜的風雨並沒有造成市區太大的損害,被打落的樹枝和散葉,一早就被掃走。巷內,曾無仁見到風雨後猶存的一叢牆上小花,還有依然茂盛的芒果樹。

此時已下午兩點多了,天色卻一陣晴一陣暗。初夏的午後少有這麼清涼。葉宜珊租的套房在捷運士林站附近。她帶著曾無仁來到榮華市場。只見市場入口處的蔥油餅攤已經開始炸起一片片的蔥油餅,市場內依舊人來人往,熱鬧不減。

葉宜珊叫了排骨飯,曾無仁也一樣。曾無仁看了看週遭,生意出奇的好,幾乎滿座。尤其是已經過了吃飯時間。

「這家店的排骨不錯吃喔。」葉宜珊以在地人的口吻道,「也很出名。」

「美女介紹,觀眾有信心。」曾無仁點頭笑道。

「那隻老愛賴在客人腳邊睡覺的大白貓,不知道跑哪去了?」葉宜珊說話時,兩盤排骨飯已經端了上來。

家常的高麗菜、炒玉米等配菜,白飯上淋上一瓢香噴噴的滷汁。醃漬入味後炸得恰到好處的排骨,外酥內軟,還保有美好的肉汁,咖滋咖滋咬下,過癮極了!店家自製的醃小黃瓜,口感酸酸甜甜,讓曾無仁不知不覺連說好讚。

「盛名之下無虛士,果然名不虛傳。」曾無仁一臉認真。葉宜珊噗嗤一笑:「曾大俠見笑了。」曾無仁裝酷道:「女俠不必客氣。」兩人相視一笑。

葉宜珊又拉著曾無仁去吃甜不辣。

「來坐……來坐……」老闆超有磁性的招呼聲,他們遠遠就聽到。

「女俠胃口不錯喔。」曾無仁哂笑睇著葉宜珊。葉宜珊「哼」了一聲:「胃口好犯法啊?能吃就是福。」曾無仁低聲道:「發福的福嗎?」葉宜珊白了曾無仁一眼:「我就是吃不胖,你忌妒啊!」曾無仁聳肩笑了笑:「不敢!」葉宜珊得理不饒人:「量你也不敢!少囉唆啦,吃東西。」

    「這攤甜不辣的口感一流,尤其是這種一片的甜不辣我很愛……咬起來又Q又彈牙,沾著醬汁一起吃,超香!」葉宜珊邊吃邊介紹,「我除了愛吃這攤的甜不辣之外,更愛吃他們的油粿……這裡的油粿口感扎實不軟爛,而且裏面的芋頭又香、又鬆、又軟……你怎不說話?」

    曾無仁剛好咬了片甜不辣,張大雙眼望著葉宜珊咕嚕、咕嚕的,也不知說些什麼。他嗆了一下,喝口湯:「親親女俠大人,小生正在品嚐您說的美食ㄟ。我只有一張嘴,也不像女俠您有特異功能,能邊吃邊侃侃而談。」曾無仁露出一臉無辜的表情。葉宜珊大笑,又硬塞了一顆魚丸給他:「多吃一點!」曾無仁怎有話可說。

    「市場入口處的那家蔥油餅很好吃喔。」

    曾無仁無奈的點頭:「女俠果真非凡人也,令曾某大開眼界、大飽口福、大快朵頤、大驚失色。」葉宜珊哈哈大笑:「大你個的頭啦。那家蔥油餅真的很好吃。你吃過就知道。」

    「我真的好飽,再吃可能會吐出來。」曾無仁猛搖頭,「看妳吃我就高興了。」

    葉宜珊邊咬蔥油餅邊道:「等等去看電影?」

    曾無仁笑道:「我先回家換個衣服洗個澡?」

 

    他們在捷運士林站搭車。假日的捷運車上還是一樣人擠人。

    「我們好像還沒正式的自我介紹過。」曾無仁瞅著葉宜珊道,「別跟我說什麼相逢何必曾相識。」

    葉宜珊笑道:「葉宜珊,葉子的葉,便宜的宜,珊瑚的珊。你真的叫『真無能』?」

    「曾子的曾,無辜的無,仁愛的仁。」曾無仁苦笑道。

    驀地一群十四、五歲的年輕男女大剌剌的坐在博愛座上高聲談笑、旁若無人,好像捷運是他們家開的一樣。只見一老人家進來,他們當作沒看到也不聞不問,談笑自如。

    「你們學校老師是怎麼教你們的,不但霸佔博愛座還不讓位?」葉宜珊突然指責那群「小鬼」。

    「關你屁事!」那群「小鬼」其中一人瞪著葉宜珊喊道。

    「幹恁老師哩!你是哩講啥小!」

     那群年輕男女(包刮葉宜珊)都傻眼,不知道長相斯文的曾無仁兇起來也像是混「兄弟」的,講話也可以滿嘴髒話。那群「小鬼」瞪了瞪曾無仁後,悶不吭聲的離開。

    「阿伯,請坐。」曾無仁和藹可親對剛上車的老人家說。

    「多謝啦,拍謝啦。」阿伯感激的道。

    「沒想到你那麼凶喔。」葉宜珊低聲笑道。

    「對付這些小鬼就是要比他們兇才可以。」曾無仁搖搖頭,「現在的年輕人不知都在想些什麼?」

    葉宜珊嘆了一口氣。她想說些什麼,卻又閉嘴。覺得與對方不好交淺言深。

    他們在大安站下車。

    曾無仁的家住在瑞安街。

    「好膽麥走!」剛剛那群在捷運車廂的年輕男女不知從哪冒了出來,人人凶神惡煞般往曾無仁與葉宜珊撲來。

    曾無仁先下手為強,一腳將名年輕人踹倒,接著右拳揮向另一名人臉頰。葉宜珊也巾幗不讓鬚眉,抓著其中一名「小鬼」染成金色的頭髮,使他哇哇大叫。混亂中曾無仁的後腦突然一痛,鮮血直流。曾無仁一聲怒吼,回身往手上拿磚塊的「小鬼」迫去,那「小鬼」卻被一臉殺氣的曾無仁嚇到,丟下磚塊逃去,其他人也一哄而散。

    「現在的『小鬼』還真凶悍。」曾無仁摸著有點「黏」的後腦,望著各自散去的年輕人,搖頭苦笑。

    「你流好多血,我送你去醫院。」葉宜珊緊張的覷著曾無仁。

    「先回我家吧。」曾無仁看著頭髮散亂的葉宜珊,哈哈笑道,「妳剛剛好像瘋女,不像俠女……」

    葉宜珊拍了曾無仁的肩一下,擔心的問:「你真的沒事?」

 

    曾無仁跟大門口的管理員打聲招呼後,帶著葉宜珊進入。她見到不遠處有個游泳池,在大樓底下。此大廈沒有一樓。應該說一樓都是公共設施。除了游泳池,戶外的小橋流水,還有健身房,卡拉OK間……地下一樓還有多種的運動設施,如網球場、撞球、乒乓等。從大樓外觀到公共設施,都是採用低調奢華的石材及實木,既具有質感又不顯浮華。

    葉宜珊被曾無仁帶上二樓。他家是六公尺高的樓中樓。

    「妳坐一下。」曾無仁匆匆上樓,「我洗個澡,換下衣褲,很快。」不久,有個外傭倒了杯冰水給她。

    「家裡有沒有醫藥箱?」外傭張大眼睛望著葉宜珊,應該是有聽沒有懂。好險葉宜珊的英文還算OK,脫口而出:「Medical box!」外傭點頭微笑:「Hang on。」葉宜珊檢視外傭拿來的醫藥箱,出乎她意料。裡面是應有盡有。

    「不好意思。」曾無仁穿了件黑色的緊身T-shirt與黑色牛仔褲,也展現出他一百八十公分的高挑好身材。但他頭髮卻是濕濕的。

    「過來!」葉宜珊幾乎是命令的口氣。曾無仁只好不情願的坐在她身旁令她擺佈。

    「傷口很深ㄟ,」葉宜珊皺著眉頭,「一定要去醫院。」

    「沒事啦,哪那麼麻煩,妳親一下就好了。」

    葉宜珊卻沒那麼好相與:「少來這套。」她硬拖著曾無仁去醫院縫了五針。電影當然也不用看了。

 

    星期一葉宜珊化了點妝,穿上她最喜愛的背心短裙,能完全展現她一六七公分的不錯身材。她沒穿平常制式的上班服裝。

 小倩一直在她身邊徘徊,東聞聞,西聞聞。

 「幹嘛啦。」

 「我在聞戀愛的味道。」

 「什麼啦。」葉宜珊嬌嗔。

 「就是這股味!」小倩邊笑邊跑開,「有人發騷了!」

「不錯嘛!」程式設計師小馬笑說。

「好辣哦!」阿蜂說完吹了聲口哨。

「你早穿這樣來,我也不結婚了。」老闆張大茂也虧她。連一板一眼的老王都說:「接受一夜情嗎?」氣得葉宜珊想回家換衣服。文曉東卻不知有沒有聽到,都不說話,只專心在自己的電腦前忙著。偶而,他會來她面前,問點工作上面的事情。

「因為我們的Server是Windows作業系統,所以以前網路工程師都習慣寫ASP……我們主機Co-location在中華電信機房……」葉宜珊不厭其煩的回答。她很少這麼有耐性。人長的帥,果然有好處。無論男女。

如今這個社會的年輕人,是「外貌協會」或「拜金聯盟」的會員很正常,但會參加「恐龍救生隊」或「慈善志工」的人卻不多。

    下午曾無仁打了個電話給她,約她晚上一起吃飯。

    「你頭沒事吧?」葉宜珊關心的問。

    「聽到妳聲音就好多了。」

    「少來了啦。」葉宜珊嬌道,「記得要去換藥。」

    「我喜歡妳幫我換。」曾無仁不要臉的說。

    掛了電話後,她的心情一直愉快著。

    「妳真的有點不對勁。」小倩不知從哪忽然出現,眼神古怪的望著葉宜珊,

「對方是誰?」葉宜珊薇笑不語。

    「不會是文曉東吧?」

    「別亂說啦。」

    葉宜珊被小倩盧的沒有辦法,將週末的「艷遇」告訴了同事兼閨蜜的小倩。小倩聽罷,露出詭異的微笑,手指了指葉宜珊。

    「做事去啦。」小倩在她耳旁吹了一口氣,才笑嘻嘻的離開。

 

「我知道一家不錯的餐廳,想一起去嗎?」這天下班前,文曉東那張帥帥的臉龐出現在她面前。

「今天我有事。」葉宜珊為難的說,「不好意思。」

「沒關係。」文曉東聳聳肩,「明天呢?」

「好。」她壓抑心中的興奮,小聲的說。她想到曾無仁,內心有點矛盾。暗忖:「要嘛一個都沒,要嘛一次來兩個……這樣算不算劈腿?」她又安慰了自己:「曾無仁也不算是我的男朋友吧?」

 

曾無仁的黑色Mazda MX-6停在長安東路旁靠近中山北路,葉宜珊公司附近。葉宜珊開門上車。

「你家境不錯喔,住豪宅開跑車。」

曾無仁笑了笑:「想吃什麼?」

「甜不辣。」葉宜珊隨口說。

「什麼?」曾無仁以為自己聽錯。

「甜不辣啦。」葉宜珊又重複一次。

曾無仁點點頭。

「你爸在做什麼?」葉宜珊有點好奇。

「身家調查啊?」

「不說拉倒!」葉宜珊佯嗔。

「旅遊業。」只見曾無仁欲言又止。

「我爸是職業軍人。」葉宜珊笑了出來,「你不問了?」

曾無仁豪爽大笑。此時車上音響傳來A Taste of Honey的SUKIYAKI:

 

 It's all because of you
     I'm feeling sad and blue
     You went away, now my life is just a rainy day
     And I love you so, how much you'll never know
     You've gone away and left me lonely……

 

「這首歌我很喜歡。」曾無仁沉聲道,「這首歌本是日本六○年代的暢銷歌曲「昂首前行(上を向いて歩こう),由坂本九(Kyu Sakamoto)演唱。」

「旋律很美。」葉宜珊也陶醉在歌聲中。

    「當時,英國 PYE 唱片的總裁 Louis Benjamin 在日本出差,無意中聽到這首歌,回國後便把歌交由旗下的 Kenny Ball & His Jazzman 樂團灌錄。但原曲的日本歌名「UA O MUITE ARUKO」實在太難發音,所以他隨便套用了出差時常吃的壽喜燒(SUKIYAKI),作為該曲的英文命名。結果 Kenny Ball改編的爵士樂曲,成續很不錯,沒多久就打進英國單曲排行榜的第十名。

  接著,在美國華盛頓州Pasco地區,KORD電臺的DJ Rich Osborne拿坂本九的原唱歌曲,在他的廣播節目中播放,沒想到竟然受到聽眾的熱烈迴響,點播率節節升高。此舉引起其他電臺群起傚尤,跟著反覆播放此曲,就這樣讓一首不知所云的外國歌曲,在美國莫明其妙的流行起來,成為各大電台必備的熱門歌曲。」曾無仁頓了頓,「美國Capitol唱片公司有鑑於此,買下該曲的版權,延用英國的歌名《SUKIYAKI》,在美國發行單曲,成續出乎意料之外的好,成為首支奪下美國流行排行榜冠軍的外文歌曲。」

  隨著音樂的旋律與熱絡的交談,他們忘記了堵車,不知不覺間來到的八里。

    起初葉宜珊以為是塞車,這時她才發現:「吃個甜不辣怎需要跑那麼遠?這是哪裡?」

「怕我把妳賣掉啊?」曾無仁揶揄她。

「我又不值錢,怕什麼!」

曾無仁燦爛一笑:「下車吧!」

他們來到八里的一家炭烤店。

    「烤甜不辣也不錯吃喔。」曾無仁笑的很痞,很賊。

    這家炭烤店除了有甜不辣,還有山珍:

    鴕鳥肉、竹雞、山鹿、山豬……

    海味有:

    八里特有的八里蚵、鮭魚頭、生蠔與各式螺類……

    忽然二樓透明屋頂慢慢敞開,令葉宜珊驚訝。

    「我就不相信不夠妳吃!」曾無仁有點詭異的笑。葉宜珊才懶得理他,一盤盤烤,烤完就吃。

    「妳真的可以去參加大胃王比賽。」曾無仁越看越佩服,喝了一大口生啤酒。

    「反正是吃到飽,不多吃些對不起要付錢的你。」葉宜珊邊吃邊烤邊睨著曾無仁,「你吃得好少喔。」

    「看妳吃我就飽了。」葉宜珊哈哈大笑,拿起啤酒杯,「那你幫我多喝一點。」

    曾無仁也不囉唆,咕嚕咕嚕喝了大半杯。

    「明天我要去宜蘭。」

「你都不用上班喔?」

曾無仁笑笑不語。只見他將肉串翻個身,又在它們身上塗上黏稠的液體——店家特製的烤肉醬,發出「嗤、嗤」的聲音。隨著溫度的提升,肉串也慢慢的改變了顏色。

「牛肉別烤太熟,又不是吃牛肉乾。」

「你管我。」葉宜珊白了曾無仁一眼。

「阿凱是我的結拜兄弟。」曾無仁轉移話題,「兩年前他老婆出了車禍,掛了。他很愛他老婆,還曾自殺過。要不是我們這班兄弟,唉……生命究竟是什麼東西?」

彼此沉默了一會兒。

「生命究竟是什麼東西?可能沒有人能夠清楚的回答。但每個人生命的過程是無法用想像的,只能自己親身去參與、經歷而體會,好比生長在熱帶的動物,不知冬天的冰雪是怎麼一回事,所謂不經一事,不長一智…… 」葉宜珊打破沉默,有感而發。

「明天是他老婆的忌日,我想去看看他。」

    海風在此時善解人意的吹來,掃除了些許溽暑的悶熱。

    曾無仁轉望著天空,心想:「也許是在黑夜中,月亮才顯得特別孤單;只有夜晚的黑,才能看見星光燦爛。但這些星光是不是屬於月亮的?」

    「有一個秀才要進京趕考,一路走到江邊準備過江,於是他招來船夫渡他過江。當船走到江的三分之一時,這位秀才詩性大發,開始吟詩作對,唸了幾首詩之後覺得很無趣,於是他問船夫:『船夫呀!你懂我吟的詩嗎?』  船夫說:『我一生只會滑船,哪懂得什麼詩詞?』秀才搖搖頭嘲笑他說:『不懂得欣賞詩詞,你的人生已經去了三分之一。』船慢慢的走,走到江的中間,秀才吹起笛子,陶醉在音樂裡。吹了吹,秀才又問船夫:『那你總該懂得欣賞音樂吧?』船夫搖搖頭。秀才嘆口氣:『不懂得欣賞音樂,你的人生又去了三分之一了。』不知不覺中,天空烏雲密佈下起大雨,江水瀑漲,眼看就要把船給打翻了。 船夫準備要跳下水前,突然間回頭問秀才:『秀才先生會不會游泳呢?』秀才道:『我這一生飽讀詩書,欣賞音樂,哪有時間學游泳?  』」曾無仁問道,「妳認為這個秀才將會如何?」

    「他會想要烤肉。」葉宜珊夾了片牛肉吃,「你要不要?」

    「妳烤的我一定要。」曾無仁吃了片葉宜珊夾來的牛肉片,「果然他會想烤肉。人生如此,夫復何求?」

    「喝你的酒啦。」葉宜珊朝他眨眨大眼,狐媚一笑。

    曾無仁哼唱:「我醉了,我的愛人,我的眼睛有兩個妳,三個妳,四個妳……」

「當我是宋七力啊。」

兩人相視大笑。

皎潔的月光,如故鋪灑人間。

 

每天上班都有開不完的會議。葉宜珊覺得無聊,老闆卻樂此不疲。她好想離開冗忙,讓自己靜靜的孤獨。想走入林間,接受綠的洗禮,聽聽自然的聲音,聞聞花草的氣息;想在繁忙的生活中,找到一處可以放鬆心靈的地方,可以面對自己的靈魂自言自語,任自己獨處一陣子,讓自己化為花朵,化為流水,化為魚兒點點……

這天她覺得好長,恨不得趕快下班。文曉東又是酷酷的不愛說話,整天埋頭電腦前。

「喔……腳踏兩條船!」小倩輕佻的聲音勾擾正在發呆的她。

「我哪有。」葉宜珊低喃道。

「文曉東晚上不是要請妳吃飯嗎?」小倩眼眸半掩,說著挑逗的言語。

「吃個飯會死喔!」葉宜珊噘著紅豔豔的唇。

「死是不會死,但活罪難逃。」小倩繼續虧她。

「什麼跟什麼啦。」葉宜珊對她也沒轍。

「唉!」小倩驀地嘆口氣,「好東西也不與好朋友分享。」

葉宜珊捶下小倩的粉臀,嬌嗔佯叱:「去死啦!」

 

大稻埕,她認為偏僻的小巷弄間,居然有人在排隊。

「這家店有七八十年的歷史了。」文曉東沉聲說。

葉宜珊心中嘀咕:「雖然看似高朋滿座,但環境卻談不上優雅……東西又是小麵攤常有的切仔麵,還有黑白切……拜託,第一次約會哩……」

「這種正港的台灣古早味,如今的現代化台北幾乎已經吃不到了。」文曉東有點興奮,「有位子了。」

他們擠在人群中坐下。

「真正高明的廚師可以把街頭巷尾常吃到的不起眼小吃,變換為就是不一樣的美食!」文曉東吃得非常高興。

他叫了切仔麵與切仔米粉,還有紅糟肉、豬肚生腸粉肝、煙鯊魚……

「夠了。」葉宜珊阻擋。

文曉東點頭。

「這豬油香味十足的切仔米粉在台北真正是絕饗了,上面還放著我小時候才吃的到『豬油泡子(炸豬油的副產品)』……」

「這紅糟肉,厚薄適中,柔嫩無比的,真的從沒吃過……」

「這豬肚生腸,軟嫩適中,彈牙又有咬勁,是我從沒吃過的口感……」

「這粉肝亦是一絕,粉肝燙的生熟適中,咬起來軟嫩有帶點粉味,真是高明無比……」

文曉東邊吃邊解釋。

葉宜珊不吃則已,一吃驚人,且邊吃邊讚賞;讓文曉東也覺得與有榮焉。葉宜珊又叫了份紅糟肉、豬肚生腸粉肝、煙鯊魚……

「我還怕妳不喜歡來這種地方……也怕妳吃不慣……」文曉東酷酷的臉露出微笑。

    葉宜珊只是埋頭苦幹,不經意中,顯露吃貨本色……

 

大稻埕老街是指素有「年貨大街」之稱的迪化街,舊又稱「大稻埕中街」,日治時期被稱為「永樂町」,也是台灣中藥、布料和南北貨的主要集散地。當年大稻埕的航運興盛,貨船將台灣的茶葉、樟腦出口的同時,也運來了進口貨物,造就了迪化街的商行、商號林立的景象。

曾經引領風騷的大稻埕,後來雖隨著淡水河的淤積而沒落,但成為「財神窩」的迪化街迄今仍舊硬朗……

飯後文曉東帶著葉宜珊逛逛大稻埕老街。夜晚的迪化街,依舊佈滿著濃濃的巴洛克風格與傳統建統的風味,雖然許多都是重建的結果,但也保留歷史的痕跡。霞海城隍廟就在不遠處。

「五月十三日為城隍爺生日。這廟裡的城隍出巡的遊行行列,通常要歷經三、四個小時,而神輿、陣頭繞境,會令人目不轉睛。龍隊、獅陣、七爺、八爺、文判、武判、家將等浩浩蕩蕩沿著迪化街、延平北路……前進……」文曉東忽然話多了。

「你對這兒很了解嘛。」葉宜珊望著文曉東。

「我小時住這附近。」

「喔……」

他們也未能免俗,進去廟裡拜拜。

「人死後會由七爺八爺帶領,前往城隍殿上向城隍爺領取個人生前種種作為的判決書,城隍爺更是人們發誓賭咒時的最佳見證人。而城隍爺也不只是特定的一個人。如歷史上有名的包公、文天祥死後,便被玉皇大帝欽點為地方上的城隍,繼續為民服務。在台灣的歷史上,也有不少知名的城隍爺,就如遠從大陸福建渡海來台的『霞海城隍』曾因中法戰爭一役,護台有功,而被封為威靈侯。廟內的城隍夫人、七爺八爺、月老、馬使爺等配祀也都有其動人的故事……聽說此地是「雞母巢穴」,忌妄動土木,恐雛不安巢,所以一直沒有擴建。」

文曉東茫茫然中想起老一輩所說的歷史,對葉宜珊滔滔不絕:「……『頂下郊拼』時,雖然最後他們擊退頂郊人,但在這次搏鬥中,同安人傷亡嚴重,尤其在搶奪霞海城隍爺寶像的衝殺中,喪生無數。為追念這些護神中喪生的戰士,廟側殿旁也為他們立牌位並尊稱為義勇公。」

「不愧是在地人。」葉宜珊由衷佩服。

 

離開老街後他們去西門町看了場電影,電影名稱為《父後七日》。

「這是『阿三哥(林榮三)』第二屆文學獎散文首獎。」葉宜珊興奮的說,「劉梓潔好屌喔,四千字的散文居然能拍成一部電影。」文曉東對這電影沒有興趣,只是陪她。他不喜歡許多文學獎的得獎作品。畢竟許多文學獎的得獎作品不是給「一般」人看的。但她看完電影後卻一直回味。

    「哪有人打電話吃飯刷牙時也會被人叫去哭的啦。」葉宜珊邊說邊笑。笑完後卻有一種不知名的落寞。

     今嘛你的身軀攏總好了,無傷無痕,無病無煞,親像少年時欲去打拚。

     「我覺得可悲的是,作者並不能真正了解她爸的一生。」文曉東天外飛來一筆,「無法澈底的詮釋她爸,只剩她爸死後的惆悵。」

     誰能真正了解他人的內心深處呢?

     四周寂靜了片刻。

    「我能牽妳的手嗎?」文曉東忽然問。

     葉宜珊沒有回答,卻默默的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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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醉Tony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