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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日的夏日午後,村子裡傳來此起彼落的麻將聲和不甘寂寞的蟬鳴聲,兩種聲音混雜不但不覺得刺耳,反而和諧的像是午後的催眠曲,會讓人張不開眼皮。偶而,也可看見鳥在樹與樹之中追蟬,蟬嚇得邊飛邊灑尿的驚險好玩鏡頭。

屋內電視裡傳出的卻是「脫掉脫掉」、「臺灣人挺你」、「蔣公碗公」和許多人唱著「總統蔣公紀念歌」的歌聲等多元的節奏,與外面的催眠曲交雜下產生不協調地音律,非常刺耳。只見電視畫面:「挺拆派」與「反拆派」即隔著一道警察人牆對峙叫罵,雙方形同棋盤的「楚河漢界」,兩邊隔著「警牆」叫囂、叫好。有人要「大中至正」,有人喜歡「自由廣場」,中正紀念堂(臺灣民主紀念館)上,一邊的天空好像是藍色的,一邊卻似是綠色的。

「唉!」父親嘆了一口氣,走出屋外,來到院子中的大榕樹下,坐在搖椅上,搖晃著。我關掉電視,也往外走了出去,坐在他身旁。

午後的微風,帶著涼意,一陣陣吹來

「爸,身體如何?」

「老樣子」父親搖著頭,沉痛的說:「蔣家對中國或灣是功大於過的。」

功過,本來就是一體兩面。」我暗忖。

「當時你爺爺剛好在金門古寧頭。」

「嗯。」這古寧頭戰役的歷史我從小聽到大,但也悶不吭聲,任由父親回憶的繼續說。

「聽你爺爺說當時他們有許多的部隊,是駐紮於民宅,阿兵哥與百姓們,同處於一個屋簷之下,軍民是一家親,同仇敵愾。大戰期間,只見屍橫遍野、血染山河,他親眼目睹那些滿目瘡痍都是彈孔的房屋,還在燃燒的木船,漂浮海岸的死屍。雙方還展開殊死巷戰,不時有拼刺刀的肉搏戰發生,死傷慘烈。許多農家所種植的地瓜田的地瓜葉上,沾滿了許多為國捐軀的阿兵哥們的血肉(有點黃的照片,依舊存在我爺爺的相簿裡,它們也證明歷史的悲哀)。」

父親叼上一根煙捲,點燃深吸一口:「民國三十八年古寧頭戰役期間,經國先生冒險飛抵金門,轉達蔣公指示,更使前線官兵士氣大振;而民國四十七年八二三砲戰期間,當時擔任『國防會議副秘書長』的蔣經國先生,曾多次親身前往視察,甚至在太武山上觀戰,強調『無金門即無中華民國』。」父親慵懶地吐著煙,卻激昂的說:「八二三炮戰的四十四天裡,共軍對準金門,發射了四十七萬餘發的砲彈,平均每平方公尺落彈四發,金門幾無完土。經國先生冒著猛烈的炮火,親臨第一線,與金門的居民同生死共患難。曾好幾次與危險擦身而過的他,依舊談笑風生、神色自若,幾乎讓人產生錯覺,不知當時炮戰打得如此熾熱。所以後來沒人懷疑他能繼承老總統來領導國家,敢說他不夠格。」相信這些歷史,爺爺當初也不斷的訴說著給父親聽,父親才能對我說得如親身體驗過般。我也曾聽爺爺說過,只是那時還太小,有聽沒有懂,加上爺爺太濃的家鄉話。

記得小時候,村子裡的羅伯伯(北北)最喜歡和我們一群小鬼吹牛:「臺灣的地瓜那叫地瓜?那麼小。以前種的地瓜要叫『怪手』來挖!」我們卻很喜歡聽他吹牛:「臺灣的腳踏車哪像腳踏車?以前俺在大陸的腳踏車,輪子轉一圈,臺北到高雄!」他還說:「當年打共匪,別人用槍,俺啥都不用,俺會功夫的!隨便一指,他們就被俺點穴不得動彈。你看戰場上很多站著不動的人,都是被俺點著穴!」

但一說起八二三炮戰,他就嚴肅了起來。他在八二三炮戰中,丟掉了一條左腿。因腿傷退役的他,在臺灣的街頭,賣當時所謂的愛國獎券維生

羅伯伯還不時的拿出他泛黃的照片給我們看。有張照片裡是座四合院之古厝為背景,是當初蔣經國先生慰勉部隊時,與他合拍的。

「八二三炮戰使金門列島獲得四十七萬餘發的砲彈,創下戰史上落彈密度最高的紀錄,而經過焠火過的彈殼異常堅硬,金門居民利用彈殼來製造金門菜刀,也成為金門的名產之一。」羅伯伯這時一定會抬頭皺眉,瞇著一雙收攏一世滄桑的眼,用似乎要吐盡他這輩子所有無奈的語調,像是在自言自語的道:「如果當初金門沒守住,沒有兩位蔣總統,臺灣現在應該早就是紅色中國的一個省了遑論今日的民主了也不會有所謂的『獨』出現。」

我曾經去過金門,有棟中西合璧式的洋樓位居路口要衝,聽說古寧頭戰役期間曾被共軍據為指揮所。後國軍反擊,雙方在此火拼。從現在洋樓彈痕累累的牆垣上,不難想像當時激戰之驚心動魄。而金門到處可見紀念蔣經國先生的雕像與照片。

「哪個地方最危險,就到哪裡去!」風中好似還傳來經國先生的聲音。

也許在個人主義與好像民主抬頭的現在,許多年輕人對舊時偉人的紀念館與懷念會興趣缺缺,但經國先生紀念館大門兩旁用金字雋刻的經國先生嘉言,卻仍是那麼有力,讓人震撼。其中一首節錄如下:「天下決沒有打不敗的敵人,只怕自己沒有志氣;決沒有衝不破的難關,只怕自己沒有勇氣;決沒有做不成的事業,只怕自己沒有學問;亦決沒有不能完成的任務,只怕自己沒有決心。」

 

「電視上吵死了,出來透透氣。」母親泡了壺茶,走到我旁邊的椅子坐下。「一個男人要走過多少路,才能稱為男人?」

「什麼?」我用疑惑的眼神覷著母親,她講話總是喜歡不按牌理出牌

「經國先生當年在臺灣上山也下海,不論離島或本島,他真正在臺灣走過多少路?可說正港全省走透透。後來許多政治人物還不是都學他?但那些人只得其表,不見其精。」母親幫我與父親倒了杯茶:「死後卻被人如此對待!」頓了頓再道:「不少人在競選時,為了選票,偶而在民間走動,摸摸小孩的頭,與人親切地握手,講些讓人舒服的話,而一但當選,就不再記得自己曾說過的話了。」

我心想:「經國先生的平民化風格,是由心發出來的。」

如果沒有兩位蔣總統,灣如今建設安在?灣會是哪一國?搞不好又被美國託管,然後像東南亞幾個島國一樣,在二十一世紀科技領導的世界裡,以輸出外勞為經濟大宗!」父親相當激動喝了杯茶。

經國先生在我入伍半年後逝世,除了要「帶孝」外,一個月不能休假。但比起「先總統蔣公」永遠作別臺灣的歷史鏡頭,蔣經國先生逝世時,畫面樸實多了,人民也理性多了,甚至多得是漠然以對的。

我爸十五歲時來灣。當年我爺爺是軍人,跟著老總統部隊先來到灣,而我奶奶帶著五名小孩,辛苦的逃了大半個中國,輾轉到了香港。一年後聯絡到在灣的爺爺,被接回灣。好險奶奶當時沒逃到中湎邊境,讓大家變成「亞細亞的孤兒」。

經國先生為了建設灣,身先士卒,把東部廣大的山林原野,開闢成良田農村,還依據戰士授田條例,將墾田首先授予這批辛勞的退伍軍人,而在此落戶成家。」母親繼續說:「你外公也是當時的開路先鋒

「我知道

風依舊吹著,往事卻很容易被許多人遺忘(如橫貫公路--由於自然地理與森林景觀的四時變化,它堪稱是一條迷你的景觀公路,但開路先人的汗水,卻被忘卻在許多美景之後)。

我心想:「民主專制,是開發中國家社會進步的最佳模式,好比對岸這幾年的成長,儼然已非共產模式,而是類似灣早期的經驗。好或者不好,也是兩極評價。但是現在反觀國內,貪腐更甚於第三世界。民主尚未萌芽就已遭羞辱。

母親幫我們倒著茶

「我去加些熱水」我拿著茶壺進屋去。走進廚房,看著剛翻修過的四周,想起村中一位北北(伯伯)的話:「經國先生節儉的有點過份!」他說:「經國先生家的廚房比我們普通人家還要簡陋,冰箱用了二十年,電鍋是三十年前的『大同電鍋』(那是臺灣最早的電鍋品牌)!」這北北當初曾經是經國先生的侍從官。

我倒了熱水,走出屋外。

「……經國先生為了鼓舞士氣,經常芒鞋短褲,不辭辛勞,穿梭在退役兵工之中。那時他喊出口號,他是榮民的大家長,榮民弟兄有什麼問題,只須將信件貼上四毛錢郵票寄到輔導會,立可獲得解決;他處處為袍澤設想的襟懷,令人感念不已。」我邊聽母親說,邊幫他們倒茶。

「那時開路先鋒都是退伍軍人,譬如榮民工程處屬下的工程總隊,總隊長都是退役中將呢!」

「我知道。很小的時候在外公家有見過。」

母親「嗯」了一聲接著說:「當時工程規畫非常細密,先將石頭爆破,或深埋地下,其上用碎石、樹木、茅草覆蓋,鋪上沙土,再用石頭壘積為田埂水道和通路,成為方正的良田,可以種植鳳梨、木瓜,隔年放水播種稻穀。」我也聽外公說過。

另外,石門水庫、南北高速公路等,亦皆為經國先生親身督建。經國先生說,他是臺灣人!後半生的心血都投入臺灣!

父親在搖椅上搖晃著:「當時花東沿海土地,原本荒涼不適耕種,所見的山川溪流、亂石茅草,一片荒蕪。花蓮、臺東間的小鐵路,也經常被暴雨洪流沖斷;小火車常走走停停,有一次我甚至遇到行進間掉了兩節車箱的怪事。後來經過政府規畫和兵工開墾建設,始有今日進步的面貌。那時並沒有高科技,都是用血和汗拼出來的成果。」

 

有一年經國先生來我們學校,看到一位我們學校的工友,正手持長桿白鐵糞瓢,為新栽的花木施肥。這時,經國先生迅速向前幾步和老工友打招呼,並問道:「你是不是李大隊長?」老工友放下糞瓢,躬身答道:「是!」

經國先生隨即又問他的生活近況。老工友回答,國家待他不薄,現家住高雄市,生活無憂;兩個兒子都考取了官校,也都成連、營長了!經國先生聽了,即請隨行的人幫他記住,讓人在高雄市安排他工作養老,勿使他偌大年紀,還離家勞苦,這是我親見經國先生和藹可親的一幕。

經國先生遍歷臺、澎、金、馬各地,前線山區農村林野,和他一見如故的民間朋友,何止千百人而已。

 

「你知道嗎?一九七零年代臺灣的十大建設,可以說是臺灣經濟發展重要的關鍵之一,但當年要興建十大建設,面臨的阻力大到無法想像!且宛如天文數字的建設經費又是從哪裡來?」父親睨著我,喝杯茶。

麻將聲和不甘寂寞的蟬鳴聲,慢慢催著夜幕低垂

我也喝杯茶,說出我所知道的:「十大建設是帶領臺灣經濟轉型,衝破石油危機的關鍵力量。而那時臺灣經濟發展迅速,均國內生產總值超過六千美元,並使臺灣成為『亞洲四小龍』之一。」

父親大聲插嘴道:「當現在臺灣民眾在享受十大建設所帶來的成果時,很多人忘了當年當行政院長的蔣經國先生所面臨排山倒海的壓力,民意機關的批評。但他排除萬難,才終於讓十大建設得以一步步開展,開創臺灣的經濟奇蹟!」

我幫父母親添滿茶,父親喝口茶:「當時的台灣可謂是內外交困,自一九七一年中華民國退出聯合國,出現了雪崩效應,一九七九年的美中(中華民國)斷交,更是一件引發一連串政治事件的導火索,島內人心惶惶。再加上石油危機對於經濟的影響,中華民國在灣的局面如何維持,如何走向一個新局面?經國先生面對經濟的困局,以十大建設作爲突破口,和灣人民一道,勵精圖治,最終開創出舉世稱道的經濟奇,昂然屹立於東海之濱,執亞洲四小龍之牛耳。

「好險當年強將手下無弱兵當時的財政部長李國鼎的勇於任事,親自前往友邦沙烏地阿拉伯求援,而阿國的雪中送炭,包括借錢不用利息,買油比市價便宜,終於讓十大建設得以一步步開展,也因此結下中沙兩國的友誼。唉!回想過去看看現在,當建設變成空頭支票、選舉語言,不禁讓人感嘆政客誤國。」父親說著說著,又感慨了起來七十年代,在經國總統主政下,灣已變成教育普及,經濟繁榮的富裕社會

母親也道:「當時經國先生接掌行政院長時,為了籌措經濟建設經費,改善人民生活,於是開始降低國防預算,並先行推動十大行政革新,為提升施政效能作準備。其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梅花餐運動,即為勤儉節約,準備努力建設的表徵。他曾以『平凡、平淡、平實』這三句話形容自己的人生觀」又道:「蔣總統經國先生的本土化栽培了新一代行政官僚,而灣快速由農村經濟轉型成資訊經濟,如果沒有經國先生的推動,很難想像是否能如此快速而穩當。

「臺灣解嚴開放黨禁報禁回鄉探親都要感謝經國先生能够順應歷史的潮流而作出改變,這實在是中華歷史上的一個里程碑

前總統李登輝曾為凱達格蘭學校學員上第一堂課時指出,灣民主化是從蔣經國先生開始,如果沒有國民黨,修憲也不可能,如果沒有他在國民黨,灣民主化過程會更困難,就沒有今天的民主成就……灣民主化是蔣經國先生開始一步一步走來,包括解除戒嚴、黨禁和報禁一步步來……

「時間就這麼過去了。享受這些成果的人,對死去的經國先生對灣的努力貢獻不但淡忘,有些還惡意詆毀……

 

我只有感傷,沒有政治解讀。每個時代都有它的悲、歡、離、合,可歌可泣的故事。有英雄,有悲劇;有兒女情長,有忠肝義膽。尤其是亂世,只有成功失敗,而是非對錯,誰有資格評論!世上很多事,要自己經歷過才知,不能只用意氣與想像

在我的時代裡,對政治也曾不斷希望,不斷失望,但對這些政客所作所為,如今早已絕望;他們沒有好與不好,只有爛與更爛。灣的驕傲,何時能再出現?

「政客誤國。」我只能低頭感嘆與真正懷念我所看到、聽到的經國先生。

不經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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