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山.jpg  

上圖 剛畫

此文收錄於拙作2011大醉短篇小說

 

當我一踏上金門這塊土地上時,風中就有一股淡淡的歷史憂傷傳來,這裡曾經是流血流淚的地方,這裡有太多的歷史不能被遺忘,這裡有太多的故事令人動容,這裡的沙灘,曾經是那麼的驚濤駭浪。如今很多沙灘上,還圍著地雷禁區,而風獅爺也與無數的英靈保護著這座兩岸間的島嶼。

我站在海邊,望著海的那頭。強勁的海風呼呼地吹來,卻沒有夾雜著當年的槍林彈雨聲。這裡優靜而沒有塵囂,這裡沒有高樓大廈,卻有最傳統的閩南建築。

在戰史館我嗅到了火藥、鮮血、淚水的辛酸味道,在太武山頂我看見了捍衛台灣民主的真正門神,在大陸街我窺見日漸蛻變的金門,在金門人的臉孔上我體會了滄海桑田與歷史的無常……

 

我到水頭碼頭搭渡輪到小金門的九宮碼頭來到了青歧。

最先迎接我的是火旺伯家的那條黃色老狗,搖著尾巴,舔著我的腿。牠會和我如此親近,也許是我家也有養狗吧,身上有狗的味道。

火旺伯在青歧土生土長,住了一輩子了,如今七十多歲了,只有離開過金門一次,就是來台北參加我爺爺的葬禮。他兩鬢的頭髮黃得不好看眼睛好像也有點毛病。但是瘦削的身子骨兒卻很結實手腳的皮雖有點鬆了卻還是有一股子不服老的硬朗勁兒。

他一看見爺爺的遺像呼吸開始加快激動不已甚至連身子都在微微地顫抖,眼角也緩緩的流下淚珠

火旺伯是我爺爺在金門的好友。

爺爺曾說當時他們有許多的部隊,是駐紮於民宅,阿兵哥與百姓們,同處於一個屋簷之下,軍民是一家親,同仇敵愾。大戰期間,只見屍橫遍野、血染山河,他親眼目睹那些滿目瘡痍都是彈孔的房屋,還在燃燒的木船,漂浮海岸的死屍。雙方還展開殊死巷戰,不時有拼刺刀的肉搏戰發生,死傷慘烈。許多農家所種植的地瓜田的地瓜葉上,沾滿了許多為國捐軀的阿兵哥們的血肉。山頭的樹都燒焦了,連土都翻了過來……

爺爺和火旺伯的情誼,也是在那時候產生的。一個說著濃濃浙江腔的國語,一個說著金門腔的閩南語,卻彼此聽久了,也能溝通。

 

火旺伯年輕時也是討海人,但因為當時政治與兩岸的關係,也讓淳樸的漁民直接受害。他說金馬同胞曾忍辱負重的接受「戰地政務」的事實,在戒嚴中享受不到民主的成果,解嚴後卻一連串的「民生凋敝」。

他將漁船賣了,開了間小雜貨鋪。殘破的閩式建築,屋內擺放著一張花式撞球檯,賣著一些日常用品和小吃,也幫附近一帶的營區洗衣物,這間小雜貨鋪是火旺伯夫婦倆謀生的來源。

他說過去金門阿兵哥比居民還多,金門的經濟完全是靠作阿兵哥生意,現在就都靠觀光客吃飯了。他說以前他像我這麼大的時候,砲彈沒幾天就來,當時房子很難沒有受波及的,他說他睡防空洞的日子大概比我年紀還要久呢!當年戰爭的生活從他眼神中彷彿歷歷在目。忽然火旺伯看向遠方,臉上浮現出一種我無法形容的表情,我想大概在經歷幾十年後,我才能夠有這種表情吧!也才能夠體會這種表情的真意吧!

他的兒子十幾歲時誤闖地雷區,從此與火旺伯夫婦天人永隔。

「你沒有死過親人,所以你不懂得悲哀。」火旺伯眼中含著淚對我說。

 

黃狗軟怠地趴在屋內,有時會扯長了脖子,舌頭一伸一縮哈哈地喘著粗氣。火旺伯養了一輩子的狗,死了,又養——已經不知養過了多少隻狗?光陰也在不同陪伴著他的狗中,不回頭、也不得不的離他而去。他說就像石牆上有彩繪浮雕,一扇扇窗櫺的雕花,飛揚天際的燕尾,這些充滿了濃濃福建閩式的建築特色,都沒能好好地留在這裡。他說這裡許多古老的閩南建築物,任當年的八二三戰役,把這些古老的建築物炸得體無完膚,大多只剩斷垣殘壁,彈痕累累。每一古厝的牆壁上,永遠都有大大小小的小孔,也只留下些殘缺不全的記憶。他說就像這裡大部分年輕人一樣,都去台灣謀職,只剩下老人、婦女,和小孩留下——雖然這裡是小金門最大的村落

你不會相信人老時骨胳和皮膚之間沒有一丁點肉,也沒有脂肪,也沒有肌肉;血管不再平直地順著經絡運行,而是無序地扭曲著,嚴重的地方,鼓得像蚯蚓一樣。一具血肉豐滿的肉體卻被歲月無情地摧殘成這副樣子。一雙收攏一世滄桑的眼睛好像也累了,之所以睜著似乎只為找尋一個終點。而寄居在這肉體的靈魂,好像也不滿想離開這居住一輩子的軀體,想隨時離去。火旺嬸躺在黑暗房間的床上,睇著我,露出一點慈祥的表情。我握住火旺嬸的雙手,心中有股壓抑和壓力讓我喘息不過不能隨心所欲言所欲言,還要忍住將流下的淚珠,只能強言歡笑。

 

那天,火旺伯帶我由上岐國民小學的右前方進行,通過管制哨站,沿北側海岸方向前進。沙灘中有一花崗片麻岩體露出,玄武岩層被千百萬年的海潮切削成平整聳立的岩壁,沿著海灘走,玄武岩風化後形成特有的巨大洋蔥構造,像是由一位滿是才氣的建築師所堆砌出來的華麗傑作。

岸邊擺放的一輛廢棄的坦克車,讓人不致遺忘血腥的當年。在不遠的海上,是一塊小小沙丘般的復興嶼。海水、風、沙灘,平靜的存在著,遵循它永恆的運轉規律。

他說政府在金門展開許多營建計畫,金門菜刀的推廣,坑道的開放觀光與潟湖溼地的生態保育,促進了金門當地的觀光繁榮,也讓金門的火藥味漸漸煙消雲散。但如今人口越來越稀少,朝令夕改的政策和不足的醫療設備,卻讓他看見金門人被國家冷落對待的無奈——而當年政黨的輪替,又讓金門緊張起來。

他說戰地政務終止後,兩岸濡沫相依,或男女通婚,或貨物交易;但由於礙於規定,多少曠男怨女隔海相思;多少海上「乘時趨利」,卻淪為「走私罪」起訴。已婚男女心中的苦痛,有誰知曉?已經是天天在海上進行的交易行為,也是地區軍政長官桌上珍餚盤餮,這裡也盡是彼岸魚貨,滿街藝品古玩悉數神州產物。

沿青岐海岸南行,可到達最南端的南山頭,此地由柱狀玄武岩構成的峭壁,氣勢雄偉、極富景觀之美。玄武岩抵擋強烈的西南季風,護衛烈嶼的南方海岸,為絕佳之天然屏障。

赭紅色的岩石露頭,是玄武岩被氧化以及被覆蓋在上層的近代紅土層風化澆淋出來的顏色;至於不斷被海水沖刷的海灘上的岩塊,則呈現出玄武岩原本的灰黑色。    

火旺伯說早期有紅毛蕃也就是荷蘭人,在青歧到羅厝沿海一帶豎旗佔地,沒有上山。青岐是烈嶼的第一大社,因為地理環境的關係,青岐村的地理位置佳,靠山靠海,水源充沛,所以吸引人們的聚集,村落自然就大了。但也因此吸引了危機。後來還有倭寇在這裡登岸,當時倭寇正要上岸,倭寇帶著的一隻狗,狗一上岸就往仙洞跑進去,倭寇聽到狗叫,就全部的往山洞裡走。後來村民潑油放火封住洞口,悶死他們,所以之後仙洞變成了鬼仔洞,不在有人敢往山洞裡走去了。據傳說:鬼仔洞可以通向頭村,所以流傳著一句說「後頭壟通到青岐鬼仔空」。

   火旺伯又說「破船頭」這邊附近有一條通向猛虎嶼的一條沙線,早年外國的船隻不知道此處有沙線,因此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航向此處,就會發生擱淺而發生船難。有了殘破的船隻在此處,所以此處才稱為「破船頭」,此處的浪潮打上岩岸之後海水也很湍流。(或許也因水流湍急的關係吧,稱其為「破湍頭」才對,也可能是年久的關係「湍」音傳久了成「船」的音吧。)

 

他說只在台北待了一天,倆夫婦便回到了他們熟悉且不願再離開的青歧。因為台北的繁榮,人情的冷淡,與他夫妻倆是格格不入的。所以我爺爺幾次找他們來台北,他們都婉轉拒絕。

    位於上林村下林蚵港部隊據點內,主奉李府將軍,及廠官爺、檔境爺,明朝中葉所建,七十年十二月重建,七十二年奠安。廟址座北朝南,每年農曆七月十三日為李府將軍其聖誕,一般傳聞李府將軍為一出現在元明之際的遷移官,文武兼備,遷移至烈嶼墾荒畜牧,其仁慈輔民如子,且具神力足以抵禦海盜,據說李將軍能呼樹葉為兵,嚇退海盜,深得人民愛戴,後人遂於其登陸開墾處或海盜經常登處建廟,感恩其義行,定期祭悼。民國四十七年的八二三戰役,對岸發射數萬砲彈砲擊大小金門,將軍廟卻毫髮無傷,令人嘖嘖稱奇!
   自開放觀光以來,李府將軍廟已成為地區重要之觀光景點,廟前廣場有蓊綠巨大的老榕樹及木麻黃,海邊更可放眼眺望壯麗山河,偶爾也能見到大陸漁船或觀光船遊於海上,爲上林將軍廟更添一處風景。

    民國八十二年開放「小三通」之後,小額貿易頻繁,海灘忽然熱絡起來,廟前現在更有許多販售經由小額貿易而來的大陸物品,及地方著名特產,成為一觀光景點,讓傳統農村有了商機,非常熱鬧。或許這也是受到李府將軍的庇護。

 

我相信唯有真實的苦難,才能驅除羅曼蒂克的幻想苦難;唯有看到克服苦難的壯烈悲劇,才能幫助我們擔受殘酷的命運。

火旺伯說:「我雖然沒唸過幾年書,但我了解我的人生。」

   很多人生,書上是看不到的。或許,你也無法體會得到。

 

聽歌 很多歌 不見得只是有男女之情 看你如何聽

 

http://www.youtube.com/watch?v=sISjPew8yX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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