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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一一四七或一一七四,感覺都一樣,都是沒有人願意去住的病房。也許每分每秒接近死亡的感覺,那等待的恐懼,陳萬風是清楚的感受到,但其他人怎能想像?不管多麼偉大的人,終究要面對這一刻。這一刻,也許是人生中最後的洗禮。病房中,有許多人圍繞著病床。陳萬風躺在病床上,內心想著:「老趙、阿土,阮來找恁兄弟阿!」

陳萬風的兒子陳千里、阿土的獨子阿火、老趙的次子小趙三人紅著雙眼,站在床邊。陳萬風瞇著飽經一世風霜的雙眼,迷濛中看著他們:「恁艾親像阮同款,作陣繼續好好阿打拼!不能分開!」

 

頭城大溪廟口海產店門前,一整排的水缸內有著超大隻的花蟹、龍蝦、軟絲和象拔蚌……當地人卻好像視若無睹的(也許看習慣了),無動於衷。

店裡划拳、吆喝聲不斷,相當熱鬧。

陳萬風、老趙、阿土與幾位討海人一起喝著酒。

酒後的陳萬風又開始臭屁:「恁爸跌落海三遍,共款擱有命抵家飲酒。」陳萬風又乾一杯:「恁老母ㄟ,一遍是恁爸『鏢』鯊魚時,呼伊拖落海,好家在有人丟東西給我。」他又拿起酒杯,隨便比劃一下,算是敬了在場的眾人,揚頭飲盡,抹一下嘴角:「記得有個很會游泳的少年仔,跌落海時,大家想說他緊勞游水,阿無丟東西給他,船靠近他時,他卻被輪機的浪捲到船下,今罵,伊酒也無法度擱飲啊!幹!」

阿水講:「你這講過很多遍,擱直直講,講一些新ㄟ啦。」陳萬風瞪他一眼,將酒杯的酒喝掉:「沒有經驗的人一落海,直想要快浮起來,無知影濕黏在身上的衣褲讓人更容易沉落去,你是知影啥?那遍落海,攏無人發現,船就這樣直直駛去,恁爸在茫茫大海中不見船影,心內想:靠么,這遍穩死ㄟ!」

「頭家,酒擱來啦!」陳萬風大叫,「我憋氣潛入海水內脫衣脫褲,一手拿著衣褲,一手不時拍打海面,在海面浮游著。」

「騙消ㄟ!那時你擱嘸咁放捨衣褲!」阿水笑道。

「為什麼要放?衣褲要錢買的。」陳萬風不理眾人的笑聲,繼續,「第三遍落海我就腳有經驗了。」

「俺要像你這樣,早回老家去了!你還來第三次!」老趙大口將酒飲盡。其實陳萬風第二次落海,是被「假餌」的勾拖下海的,船上的人都沒發現,只老趙跳下海將他救起。一個講山東腔的國語,一個說著福佬話,就因為這起因緣,兩人卻也成為莫逆之交,也結拜做兄弟。陳萬風個頭不高,卻全身肌肉結實,老趙人高馬大,兩人站在一起時,頗像壯碩的七爺八爺。

 

老趙是個標準的山東漢子,還當兵似的光著一個頭。只要有人吆喝一聲:「老趙!」他就會冒出一聲響亮:「欸!」

來台灣後他便自動退役,娶個宜蘭姑娘,是阿土的妹妹,便在宜蘭頭城這兒定居,上船出海捕魚。如今他也是個船老大。語言對他不是問題(他聽得懂別人講的,別人卻不知他所云),但他那豪爽的個性,只會讓人想與他親近,使他能走到哪吃到哪,絲毫未曾感受到族群隔閡的阻礙。

他常說:「俺當兵的,流浪到哪,戰打到哪,就要適應。時間一久,就自然而然的融入,變成當地人了,別人也會接受你,只是會殘留些家鄉的回憶。幹恁娘ㄟ!」

髒話好像全球共通的語言,不管身在何處,都一定會第一時間學會它。有時聽起來會覺得刺耳,有時聽了卻倍覺親切。

「別人罵你你還傻笑著,那就是他奶奶個驢蛋!」

 

臺灣結束了日本人五十多年的統治之後,當時的一般民心,都相當的高興。可是滿懷希望的臺灣人,在歡慶「光復」不久之後,他們的熱情卻漸漸的冷卻了。

二二八事件的發生,使憤怒的台灣民眾開始向阿山展開報復行動,全市騷動,一看到中國人就打,籍以發洩被壓迫被宰割被屠殺的怨恨,一群一群的台灣民眾,有的在十字路口,有的在街頭巷尾,以日語詰問行人,遇到不會日語的,大家就口口聲聲連喊「打阿山」、「打豬仔」……老趙在那兒卻被認同是「家己ㄟ」,因為有幫討海兄弟與當地鄉親的支持,阿土與陳萬風更是力挺,讓老趙平安渡過那段非常時期。三人的友誼,也在那時深厚的建立。

阿土那時很激動。

「恁那敢對老趙安抓,麥怪阮翻臉!親戚朋友都免做!」別看阿土只是個中等身材,又單眼皮,四肢卻相當發達,拿根扁擔,站在眾人前,那氣魄,就好比三國演義中,長板坡上的張飛喝退曹軍百萬雄兵時一樣。

 

「鬥陣仔,你沒有給他知道啦,也不是我在臭屁,如果不是我,別人早給他死透透了啦!」陳萬風繼續臭屁。

「飲抹落阿啦,來走啦!」阿土故意吐嘈。

陳萬風睥了阿土一眼:「那遍落海時海湧很大,根本就是海風海湧海茫茫,濛霧罩著惜別的海港。說時快,那時慢,突然一個大浪打來,阮被海湧沖入漁網,呼人網去船頂。」

幹聲響起。

「你奶奶個熊!俺以為你要講啥精采的故事。」老趙乾了一杯酒,「原來在糊弄咱們!」

大家邊笑邊罰陳萬風喝酒。

 

那年他與老趙、阿土合夥出資造了一條船,下午三點半出海,清晨六點回港,抓到的漁獲三人平分。由於冬天海風太大不能出海,他們便在陸上種田,種土豆、甘蔗、西瓜、番薯……

一天他們買了幾瓶酒,在田園裡堆著土窯烤芋頭與番薯。下午的天氣還不錯,海風輕輕吹彿,透著鄉間的清涼氣息而來,並不太冷。

有人帶把圓鍬、網子與條黃狗,在田中抓田鼠。

老趙也是抓田鼠的好手。他只要幾根樹枝,加上藤條,石塊和一個簡單的誘餌,就能組合成抓田鼠的陷阱。

「俺這種最原始的方法是最不會傷害到田鼠的外型,當然也最能保留牠的原始美味。」老趙嘴唇抿成一道弧形,嘴角微微向上翹起,泛出一股淡淡的笑意,滲透著強烈的自信。

黃狗在剛採收過的甘蔗田間奔馳,東聞聞西看看,發現有田鼠洞的時候就停下來,用兩隻前腳將洞口扒開,迅速地將田鼠咬起來(而且不會將田鼠咬死),交給主人放進袋子裡。身手那麼矯捷的狗,可令許多沒看過或外地人瞠目結舌,

他們雖然看習慣了,卻每次都會邊喝酒邊大聲稱讚黃狗。

「等ㄟ來厝呷田鼠啦!」抓田鼠的人對他們吆喝。

「一定啦!」阿土大聲揮手叫道。

「田鼠肉質細膩,絕無肥油,鼠腿肉一坨坨的彷彿田雞一般,甘甜細嫩又有嚼勁。」老趙邊說邊流口水。

在那個缺乏肉類的時代,那些肥美的大田鼠適時地補充了身體的需求,也能滿足了人們的口腹之慾。如今只有在菜園或豐沃的農墾地,才能發現牠們,而污染、貧瘠的土地早已不容易發現牠們的形蹤了。

三人享受著不用出海與農耕的悠閒。一隻不知名的鳥兒從三人眼前飛過,牠劃破天邊的海,消失在山的另一頭。

「我的祖父輩移居來蘭陽,辛苦地開墾,也在這買下了大片農地。我做囝仔時就比別人聰明,那時很多人來要收我當徒弟,卻都被阮爸拒絕,因為厝內土地太多,需要人手來耕種,伊直直抹要我『做田』。」陳萬風喝了幾杯黃湯下肚後,習慣性的又開始臭屁。老趙和阿土卻是很好的聽眾,不怎麼會插嘴,雖然聽了好幾十年了。因為陳萬風在舊故事中,常又會穿插些新的故事。

「記得阮讀國小二年級的一天,相當熱鬧,許多人大喊:『阿本仔輸阿啦!』但改朝換代卻讓我失去讀書的機會。十二歲開始學『犛田』,但那時瘦小的我常在過田埂時提不過去,也搬不動又重又大的犛,只好想辦法用肩給他扛過去。」陳萬風每次講到這裡,一定會說:「今罵ㄟ囝仔尚好命!」

老趙和阿土相視一笑:「飲啦!嘴角全波。」

阿土有感而發:「我細漢時,冬天嘸一條長褲,也嘸鞋仔穿,去學校擱要走好幾公里。那時天冷,腳凍得沒知覺,踢到石頭仔也攏無感覺,晩時洗腳時,才知影腳破幾ㄚㄟ洞,知影會痛。」

「俺十幾歲就被國民黨抓去當兵,那叫做拉夫。當年打小日本與共匪時,別人用槍,俺啥都不用,俺會功夫的!隨便一指,他們就被俺點穴不得動彈。你看戰場上很多站著不動的人,都是被俺點著穴!」老趙伸手在火堆裡拿個芋頭,熱呼呼的芋頭在老趙手上彈來轉去,終於冷卻下來,他用手將皮抹掉,吃了一口,

「你們看!俺會功夫的,一點也不怕燙。」

陳萬風哈哈大笑:「我十五歲時,日時種田,晚時去武館學拳,也有學國術醫藥。阮目頭巧又俐落,師傅有意栽培我當中醫師。但我有一遍去替一位囝仔治便秘,通大便,結果一通,那囝仔屎尿齊噴,噴嘎恁爸滿臉滿身全屎尿。自從那遍後,阮決定放棄做一名中醫師。從此後開始學牽罟(以地曳網捕魚,是古老的漁業作業方式之一),出海捕魚。」

那時的村民平時種田,當有人發現有海鳥在吃魚,就會用海螺發出訊號通知同一罟寮(漁民收放魚網的地方)的人,不同罟寮有不一樣的海螺訊號。那時的罟寮大都是有錢人蓋的,一艘船完全用手「擼」來划動,還需要四人——頭槳、二槳、三槳與尾槳,由尾槳當指揮。海螺訊號聲一響起,競爭就開始了。哪個罟寮的人先把船推入海,就有資格補這次的魚群。如果魚群非常龐大時,別的船才可在四條繩網的範圍外捕魚,或等第一艘船牽罟好回來後,才可下海,避免漁網會攪在一起。

當時俗諺有道:「牽罟倚繩就分錢」、「牽罟有人有份、大肚仔分雙份」。

阿土與陳萬風是從小長大的。阿土他爸本來是開一家「咁仔店」,因位於海邊,所以店裡也兼賣些釣魚用具。後來發覺這兒的漁具需求量越來越大,雜貨的利潤反而比較少,於是他爸將咁仔店改成專賣漁具的店。他爸也看準了許多漁民無法自己製造新式的魚具,腦筋一動,自己買回塑膠布、尼龍繩等原料回來加工後賣給漁民,生意果然大好,加工魚具也越做越大。

「卡早討海人捕魚ㄟ米傢差不多攏家己做,用麻繩或棉線浸柴油來織網,擱用白雞毛當釣餌。尼龍繩與塑膠布進口後,才開始有各式各樣的漁具要加工。」阿土拿樹枝弄了個番薯出來:「尤其是假餌!」

「幹,那時候呼恁厝賺抹少!」陳萬風虧阿土。

「無講你嘸知啦,作魚具費時費工,無家好賺啦!親像作假餌,要將塑膠布一片一片切好,綁在一塊木板上,擱用特殊ㄟ刀仔將布切成咁那花枝共款,擱一片一片綁在假魚頭上,擱要將一隻一隻假餌固定在釣線上……」

「你奶奶個熊!俺絕對做不來!那是娘們做的事。」老趙搖著頭。

陳萬風喝了口酒,轉移話題:「恁爸十九歲上旗魚船,一艘船連船長共有八、九人。我從伙夫做起,兩個月後就升當上水手。」他看了看兩人,滿臉驕傲:「因為阮『眼尖』,很會看海浪裡有無魚出現!」

「呼搭啦!」陳萬風將酒一口喝盡,「那款機械動力的船約九噸,當天出海當天回,從八月到隔年三月,這期間ㄟ旗漁向南走,魚尾ㄟ露出海面,船對抵後面駛,眼尖的人在洶湧ㄟ海面看到魚尾就會用魚鏢射,爽啦!一般可『鏢』到白旗、黑旗、紅旗、鯊魚、雨傘魚,當然,白旗ㄟ價肖最好。一尾『丁挽』差不多有百來斤,但有時十幾天鏢無一尾,有時一天鏢幾仔十尾。討海親像在海上種田,有時有陣。」

三人之中,只有陳萬風的討海經驗最久也最豐富,兩人只能「惦惦吃三碗公」。

「不如咱家己嘛做一條。」

兩人欣然同意。因為都相信陳萬風的本事。

 

白,四週一片的白,冷冰冰的病房中有著醫院裡特有的氛圍,病床上的陳萬風身上插著些不知名管子,病床旁還有一些儀器。朦朧中,他聽到了家人與護士在談話,卻不想聽清楚。也許這個時候,清醒是最嚴重的疾病。模糊中,他卻又清楚的看到海,風浪中,他站立在頭架(鏢魚檯)頂端持著三叉漁鏢,威風凜凜。

 

他們三人又合資造了一艘十噸的旗漁船。

那時出海捕魚很危險,船上連收音機都沒有,只有指南針。所有的氣象、潮汐、方位,全靠經驗與當下的反應;白天靠太陽,晚上靠星辰,看潮水的流動來判斷。船上載著碎冰塊,一出船就是四、五天,最遠至彭佳嶼附近海域。

搭架在船尖外的鏢魚檯是鏢魚船的主要特徵。有些季節風強浪大,鏢手需要十分能耐與十分膽識才站得住鏢檯,也才獵得到游速敏捷的旗魚。

只見陳萬風穩穩的站著,眼睛凝視著海面,抓準時機,一鏢就中。要有站得更穩的能力、射鏢的力道與準度,需要全船的團隊默契與經驗,這些能耐都是一代代傳承、也是一波一浪的經驗累積。一波一浪痕,鏢魚討海人是以生命經驗和大魚搏鬥,不是看起來與想像中的那麼簡單。

陳萬風在鏢魚時總是相當興奮(說興奮不如說抓狂),不像個正常人,鏢到魚時,嘴中的髒話一連串,有些話卻沒人聽得懂——但他的確是個天生的討海人。

「不ㄌㄧ阿爽!」陳萬風只要一站上頭架,一定會望向海面,大聲叫道。

「你知道他每次鏢到魚時都再說些啥玩意兒?」老趙有時會問阿土。阿土常常想了想:「我嘛聽嘸。不是講你們家鄉話嗎?」老趙搖了搖頭:「是嗎?」

「當魚鏢鏢中旗魚,旗魚在海上游竄時,其身上的血會慢慢排掉,待游到沒有力氣時再拉上船,如此魚肉較美,肉質也較佳……」陳萬風只要一鏢到旗魚時,國語就會特別輪轉。

 

農曆七月中元節普渡拜拜,架高的孤棚,各種供品,順風旗……在地人相信搶得順風旗的人,可獲神鬼庇護,將順風旗插在船桅上,可一帆風順滿載而歸。頭城的放水燈活動,場面也相當浩大,這和先民渡海來台的歷史頗有關聯。

在附近居民「相招呷拜拜」下,廟前廣場人山人海,相當熱鬧。

「搶孤」活動的孤棚是由在四根柱子(電線桿)所構成,上面塗滿牛油,與賽者分成四隊,從四個方向向孤棚前進,在孤棚的頂端,四邊都有祭品在上面,先搶到的隊伍獲勝。這項活動不能用蠻力,而是要智取,並且全隊要同心協力才能將隊友送上孤棚的頂端。

活動由道士將束香插在包子上朝地面擲下(這個儀式稱之為「進包仔香」或是「射包仔香」),而後步下法壇圍繞著七星燈,唸誦真言撒下一撮鹽米,並且吹動法角完成祭典,緊張刺激的搶孤於是隨之登場。

突然一陣驚呼聲傳來,有人在「翻倒孤棚」的一刻,失手墜下。

「是誰?」

「阿祥啦!」

「有安抓嘸?」

「阿災。」

大家七嘴八舌的擠成一團。

阿祥在紛紛攘攘中,讓救護車送進了醫院。

 

三人在同桌呷拜拜,看歌仔戲。桌上有糕渣、干花、紅繞魚、四色拼盤、魷魚炒螺肉蒜、西魯肉……主菜未上桌前,還有一大盆炒米粉,讓先到場民眾充飢。

每一桌大約有十道菜,第一道一定是四色拼盤,裡頭有宜蘭特產:鴨賞、膽肝、鯊魚和粉腸;最後一道則是紅燒魚,當紅燒魚上桌時便宣告拜拜要結束了。不過,拜拜結束時,還會以豆漿當伴手禮。

「幹!今罵近海ㄟ魚仔越來越難抓,工廠ㄟ廢水擱越來越多,連沿岸嘛無魚可牽罟。」陳萬風邊喝酒邊幹。

「今仔日在熱鬧,講這抹沖啥?」阿土白他一眼。

「嘸講?嘸講咱無錢好吃飯阿啦!」陳萬風越說越氣。

「咱們兄弟,火裡火去,水裡水去,有啥問題不能解決?他奶奶的,俺就不信這個邪,打小日本與共匪時都死不了,會餓死在台灣?」老趙居中調解,「喝他奶奶個熊!今晚咱三兄弟,不醉不歸!」

「幹!他奶奶個熊!今晚不醉不給他歸啦!」陳萬風舉起酒杯瞅著阿土。

「他奶奶個熊!呼搭啦!」阿土也露出了笑容。

 

三人再合資六百多萬新台幣,造了一艘130噸的鐵船,船上裝設有冷凍庫,其他設備也是當時最進步的。此船可到更遠的海域捕魚,他們也請了八個船員,平均每次出海三十天。

 

頭城賞鯨豚,一趟一人價格一千,在頭城港口出發,行程約莫兩個半小時至三小時,幾乎都可以看到海豚,鯨魚要靠運氣,在船上會有解說人員解說附近的景點,例如可以看龜山島、海底溫泉之類的,看到海豚跟著船不斷遊來游去、不斷追逐船身、跳躍的畫面真的令都市人超興奮。

阿火在船上望著海面,海浪好似有節奏的「生死生死」在拍打著海面。醫院裡的阿伯——陳萬風,像海浪打到沙灘上,到了盡頭。後浪也會隨著前浪前進,也許會比前浪高,終究還是會到達盡頭。生命中的生活經驗可一代一代的傳承,但生命的本身,卻無法延續。

「阿爸,你在海裡過得好嗎?阿伯說你們三兄弟又將聚在一起打拼了。」

 

他們的鐵船抓了兩年海產,主要是做「小單托」,也就是用網拖到海底土面(底網拖),主要抓蝦、蟹、章魚、花枝、赤棕……

後來油價大漲,只好忍痛賣掉,改買一艘中古的塑膠船,也是做「小單托」,每次出海五至七天,並以碎冰代替冰庫,好節省成本。三兄弟齊心齊力努力打拼,不顧任何危險,度過了危機。

 

「幹!有風颱欲來啊!」阿土站在船板上,望向遠方。

他們在韓國濟州島躲了十四天。他們也趁機上島過。

島上處處有風吹來,而山上,稻田上,或在海上到處可以看見到許多工作的女人。

「看!」阿土手指遠方一望無際的草原上,「那是啥米?」

只見半山腰廣闊秀麗的草原上,到處有吃草、奔跑的小馬。後來聽島上會華語的居民說:「我們這沒有乞丐,沒小偷,沒有大門,叫三無。還有三多:石頭多、風多、女人多。」

「真阿假ㄟ?女人多?」大家都有點疑惑。還來不及求證,他們的船便需要開走了。

 

有一次他們船壞了,只好進入浙江要求修理。那時的兩岸關係非常微妙,對方相當「古意」招待,不但幫他們修船,連添加油水也不用錢,還派「專人」招待他們來個「祖國一日遊」。

「幹!怹是咧沖啥小?」阿土低聲說。

「惦惦啦。」陳萬風睥他一眼。

「祖國」的「專人」帶他們逛完街後又去看電影。電影的內容是介紹「祖國」是如何的「繁富偉大」,卻沒人敢笑。

去時是折磨,回來也一樣。

凡是去過大陸避過風雨或停歇過的漁船,回來都要接受另一個「祖國」的「調查」。檢查哨等幾個單位都會上船搜查。

「船上有沒有『匪貨』?」他們問得嚴肅,他們也不敢笑。

一次在大陸,回台灣又一次,十個船員有七、八個因為憋笑而得了內傷。聽說那次以後,許多船員都會無緣無故的發笑,一直醫不好。那時「因兩岸官員的特殊舉動」而「使人憋笑得內傷」者不少,但想請求國家賠償,卻無法可據、無例可循。

 

後來有記者來採訪。

「那時大家都傻傻的,他們問啥,我們就答啥。在對岸要應付共產黨的虛情假意,回來又要接受國民黨的裝模作樣,難怪有人會憋笑得內傷。」老趙事後回憶說。

「好家在那時嘸出代誌!沒人笑出來!卻苦了自己,返厝笑幾仔天。」阿土也想起。

國共冷戰期間,他們是少數有機會去對岸「觀光」的人,他們也認為中共對台灣漁民相當友善、有禮,比台灣官員好多了,但對他們自己本身的漁民卻沒那麼客氣了。

「咱抵咧大海裡討生活,可以掌握大海ㄟ危險變化,卻無法度理解政局的瞬息萬變!」陳萬風嘆了口氣。

 

他們見到了日本漁民在「放籠仔」,陳萬風和他們交談後才知道這門技術,日本人也慷慨地送了他一個,他們回去用白鐵仔做了一些,裡面放魚肉當餌,放置在岩石區抓赤棕、馬頭魚等,效果不錯。後來有許多漁民跟進。他們也引進了日本「流刺網」的技術,卻把大大小小的魚都抓起來,使漁場的魚越來越少。他們於是也呼籲許多漁民,別再使用此技術抓魚,不然以後大家都抓不到魚了。

 

有次他們的船在釣魚台附近捕魚,有艘日本軍艦靠了過來,「很客氣」地請陳萬風過去,阿呆也會日語,所以也一同去艦上。日本人「很好禮」地拿出地圖來說明,說台灣漁船已經不可來此海域捕魚,因為屬於日本政府管理……

「他奶奶的,這裡什麼時候開始變成小日本的?出海前也沒聽政府說。」老趙聽聞氣道。

「嘸知咱政府在沖啥小。」阿土也很不爽。

從此以後,如果台灣漁船還「皮皮的」來這捕魚,日本防衛隊就會用強力水槍噴掃,逼迫台灣漁船離開,或者將船上的漁獲放回海裡,或用直昇機噴油漆污染船隻與漁獲。

他們曾跟日本人來硬的,卻挨了幾個耳光,魚還要棄海。雖然他們也會抱怨台灣政府的無能,卻也學乖了。如果遇到日本人來趕,陳萬風就會用日語說:「好的!我們正在吃飯,吃完就走。」日本人看他們沒在捕魚,也就離開了。等日本人的快艇走遠後,他們開始搶時間大捕特捕,並在第一時間離開。

「奇怪,你們的船為什麼都不會被水噴?」很多同行問,陳萬風總是開玩笑的說:「剛剛那個帶頭仔,是我小姨仔ㄟ客兄啦。」

 

他們三人也一起合夥養豬、鴨、蝦。

以前在沒被抓去當兵時,老趙從小的家裡就一直養著幾條豬。

「俺現在還挺想念牠們!這時除了記得起牠們的豬臉,家鄉的印象俺卻都模糊了。」老趙傻笑著,彷彿家鄉的那些豬,一直沒跟他分開過。

「你頭殼是『阿搭馬孔顧力』喔?趴呆阿啦。豬攏嘛生做相同,咁無差?」

老趙瞪起牛眼,大聲道:「咱會一樣?有的眼大鼻小,有的耳細嘴尖,各個都不共款。」老趙也說了一句山東腔的福佬話。「對豬一定要有愛心,牠才會長得好。不能吃太多,體型會變,太胖了賣不出去,現在的人生活越來越好,都要吃瘦肉,不要肥肉。」

阿土搖頭哈哈大笑:「他奶奶的熊!」

他們先從十幾隻養起,後來養到兩百多頭;一隻兩個月大的小豬買進來,養了四個月就可賺一千多元。

五結的肉品市場,是宜蘭縣農會和縣政府一起投資的。豬一隻一隻的被趕出來,像是在選美一樣。買的人椅子上都有一個按鈕,當拍賣時底價開出,買方就按鈕加價,高價者得標。一隻豬拍賣的時間不到五分鐘,而一天可拍賣六、七百隻豬。

隨著時代的進步和陳萬風的聰明,阿土的務實,老趙的肯拼肯幹,他們的養豬事業也開始擴大,走向企業化經營。原因也是如果規模沒到八百至一千隻就不合乎經濟效益了,加上環保概念的興起,要做廢水和糞便處理,也迫使他們要大規模的經營。當然,還有陳萬風的獨到的眼光。

「阮不會只在近海捕些小魚小蝦就滿足了!」

 

大陸開放探親後,陳萬風堅持要去一趟山東。他吃過老趙蒸的饅頭、下過的麵食與水餃,也聽老趙說起故鄉孔廟的壯觀優美,小時在那跑來跑去,還會迷路……

如今的孔廟的龐大依然,莊嚴肅穆的氣氛依舊,當初也許被紅衛兵摧毀了不少,但如今也被聯合國文教組織列入世界文化遺產保護——那卻不是他想要關心的。他無法在這找到老趙小時的身影。

紅瓦綠樹,碧海藍天,可以說是青島這城市的最佳寫照,而城市東部筆直寬敞的道路,高樓及現代都市建築景觀,也見證了這個城市的變遷所帶來的不同風貌。城市西部在過去也由於德國的佔領,建築物也都有些歐式色彩。

「這就是你曾住過的地方。」陳萬風在深入海堤的棧橋盡頭,在八角琉璃瓦覆頂的「回瀾閣」中,喝著青島啤酒,眺望著海景,思念著自己的結拜兄弟——老趙。他好像忘記老趙的本名叫什麼?名字只是代表一個人的符號而已,沒有實質上的意義。但,心中的懷念,卻是永遠。

 

阿土的叔叔住屏東,養蝦相當成功。有一年來阿土家過年,看中了陳萬風家的一塊沿海的土地,於是遊說阿土:「甲恁鬥陣仔講看麥,咱作陣來養蝦仔,利潤不錯。安捏,我就免向人綁地。」

陳萬風新蓋的家屬於和、洋混合式的風格,日式的屋頂,有西洋風格的老虎窗,正面採西式圓拱迴廊,但牆角及臺基,則有傳統閩南風格的「櫃臺腳」工法。

厝落成那天,陳萬風席開五十桌,相當熱鬧。光是盤「西魯肉」就幾乎佔掉了半個桌面。

隔天,阿土與老趙來到陳萬風新家中。

「討海事業咱艾繼續打拼,養豬咱嘛賺不少。」陳萬風習慣性的喝杯酒:「我就一直注意有無其他事業可以發展,養蝦仔不錯。」

「大家攏愛呷蝦仔,今罵咱家也有人開始養阿。」阿土睇著老趙。

「俺只知道做。自己兄弟,你們說啥,俺就做啥。」

「乾!」三人痛快的喝了滿滿的一杯。

「明仔日我就同阮阿叔講。」

「我新厝邊仔那兩棟,是起呼恁兩人ㄟ。三棟厝連作夥,代表咱兄弟三人永遠一條心。」

沉沒了片刻。

「幹!」

「他奶奶的!」

「不醉不歸!」

兄弟之間,何須在多言?

 

斑節蝦需八到九成的海水,草蝦需一半淡水一半海水。他們開始挖蝦池、蓋工寮、買水車、自動發電設備、引海水設備……

他們又開始了養蝦事業,內銷以台北市場最多,斑節蝦大多銷日本,草蝦銷美、日。陳萬風也在阿土叔叔身上,學會了如何外銷。雖然他只唸到小學,但是小時受到的日式教育,卻也足夠應付日本企業,將蝦仔大量銷往日本。

不知何故,突然同一時間,台灣、日本、美國、東南亞的蝦仔都發生了病變。一旦發生病變,整池的蝦仔全部死光光,無一倖免。

草蝦先開始,斑節蝦隨後發生。阿土的叔叔也在此時退出。

「做生意,有賺有賠,統主要是艾了解啥米原因。」他們不惜花錢從日本請了專家來。

「養蝦水質最重要,水質控制的好就成功一半。天氣變化時,如下西北雨與颱風前,天氣都會相當悶熱,就要快點降溫、換水!」專家說。

「八分飼料抓十分蝦,十分飼料就抓沒蝦。跟你們養豬的道理一樣,不能讓牠們吃太飽。吃太飽反而抵抗力弱,容易生病。」

他們再花錢投資更多先進的硬體設備,將困難一一排除。

這時,捕魚事業由阿土管理,養豬與養蝦由老趙經營,陳萬風統籌一切。雖然事業上都有些風風雨雨,他們也辛苦的走過,三人始終一條心。

 

宜蘭多雨,多河川水澤,雖然暴雨來時常有水患,農作物也遭受災害,但豐沛的水源也帶來某些產業的興盛。

宜蘭古來就是台灣全省鴨子的主要供應地。

一位養鴨大戶非常愛賭。

 

喜歡喝酒的人說:「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

喜歡女色的人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喜歡抽煙的人說:「飯後一根煙,快樂似神仙。」

「小賭可以怡情,大賭可以興家,豪賭可以致富。」他常如此對朋友說。

他也知道十賭九騙,但他鐵齒的說:「生手怕熟手,熟手怕高手,高手怕千手,千手怕失手。我就常讓他們失手。」

他也知道許少人因賭而傾家蕩產,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他卻說:「他們笨!不懂得賭博的騙術、秘技。我早已慧眼頓開,輸錢只是運氣不好。何況人生本來就是一場賭局,有贏有輸;但只要賭得其法,亦不難掌握勝算之間。」

事實總是與想法不同。縱使贏個一、二次,好運再贏個二、三次,最後還是會輸七、八次,錢總是一直輸著。

輸錢時他都說:「賭錢不分輸贏,只在娛樂。」

「賭非壞事。每個人一天到晚在賭:過馬路時,賭車會不會衝過來;找工作時,賭老闆好不好,同事好不好:面試時,還要賭主試者喜歡哪套衣服:買產品時,賭良率高不高:結婚時,賭另一半顧不顧家:養小孩更煩,賭要給他學什麼,上什麼學校。就連美國太空總署也在賭,不然太空船順利升空他們高興什麼?」
    「生活總要繼續,所以賭是不得不之惡,也因為賭,讓我們能繼續活下去,每個人都希望明天能更好,這就是賭一口氣……」他常說他賭的哲學,還越說越高興。

終於,他把土地和鴨群,賣給了頭城三兄弟還賭債。理論總是會有點虛無縹緲,現實生活中卻一定有血有淚。

陳萬風、老趙、阿土度過了重重難關,事業也越做越大,宜蘭人都稱他們為 「頭城三兄弟」或尊稱「頭城三老闆」。

老趙養鴨沒多久,也養出了心得:「你們知道嗎,除了選用適合營養的飼料外,每天還要趕鴨子下水游泳,讓牠們活動,才能產出健康的鴨蛋。在傍晚時分讓公鴨與母鴨交配,小心地讓母鴨在夜間安靜地產卵,等清晨時喚醒鴨群,引誘他們出去進食後,才可開始撿拾鴨蛋。」

「你有陪鴨仔游水過?」阿土虧他。

「俺需不需要跟牠們交配?你奶奶個熊!」

陳萬風與阿土看著養豬、蝦、鴨時像小孩子般興奮的老趙,也樂在其中的老趙,常會哈哈大笑起來。後來他們採用了人工授精技術,改進了一些養鴨的方式。

他們接手後沒多久,將這已有百年歷史的古老行業,從新再出發,不斷地發展現代化的新進技術和經營方式,以符合進步的趨勢。在研究人員和他們的努力之下,改進了許多技術,如電動孵化器的使用和白毛鴨種的改良與推廣,使整個養鴨事業進入了全新的紀元。他們也讓一般小鴨農以賒賬的方式購買大豆等飼料,等鴨蛋生下後,再用來抵賬。

他們事業的發展在如日中天時,阿土卻出事了。

 

小趙走在晴朗的洛杉磯海岸,隨風搖曳的棕欖樹中有穿著比基尼或穿著滑輪的甜姐兒對他熱情的微笑。各式各樣的肌肉男,也極盡所能的展現出他們傲人的肌肉,也許想吸引勇於秀出她們自傲身材的甜姐兒們。不遠處傳來饒舌音樂(RAP),一群年輕人隨著音樂「嬉哈(HIP POP)」。這個起源於黑人的街頭藝術,在街頭展現出它的獨特風采。隨處可見的速食餐廳,也出現在街頭。

小趙坐在沙灘上,望著海,心想:「為什麼一樣的海卻有不同的感受?」他想起了父親——老趙,想起了宜蘭家鄉,想起了醫院裡的阿伯——陳萬風。明天一早,他將搭機飛回台灣。

 

「和我們有邦交的國家根本沒幾個,政府也無能,他奶奶個熊!」老趙氣得拍桌子,「我們討海人的命就不值錢!」

阿土這次帶著一位新船長出一趟遠洋,船隊卻遭菲律賓當地一個非政府組織的扣留。

「我有打電話給日本與美國方面ㄟ朋友,請怹想辦法幫忙。」陳萬風來回走動:「嘸管開多少錢,攏艾呼阿土平安返來!」

當時台灣政府的官員只說要盡力幫忙,卻毫無成效。他們只能透過了民間所有的關係,想辦法救人。

討海人跟「亞細亞的孤兒」一樣,一起追尋那解不開的問題。

 

葬儀社送來的訃聞,老趙與陳萬風忍著淚校對阿土的生卒年月日,校對著喪妻孝男孝女親朋好友的名字……

沒有屍體入殮!

「跪落!」葬儀社的土公仔喊。他們跪下,抬頭只看到阿土那開朗笑容的黑白照片。老趙哭倒在地,被人扶了出去。陳萬風流著淚,最難過的是他不能傷心難過,很多事還要他處理。

 

「土大仔跟他們在一旁講理,越講越大聲,」新船長哽咽的道,「土大仔嘸知安爪,跟他們打了起來,呼怹用槍托打昏,丟落海……」

 

前來弔唁的親友紛紛離去,陳萬風點了一根菸,插在阿土照片前面的香爐裡,自己也點了一根。阿火跪在陳萬風面前。

多少討海人的眼淚,在無言中抹去?親愛的政府,這是什麼道理?

「恁老爸和阮是換帖ㄟ兄弟,以後不管有啥米代誌攏來找阿伯。你自己也要好好打拼。知某?」

阿火流著淚,用力點頭。

後來的宜蘭觀光事業,全被新一代的宜蘭三兄弟壟斷,阿火就是幕後的策劃人。

兩管幽微的光芒在相片兩旁,菸煙在香爐前裊裊,「好久嘸與恁老爸呷菸阿。」阿火看著由陳萬風嘴中吐出的白色菸煙,心想:你們的生命與傳承,我們會延續下去。

 

事情來的太突然,讓所有人都不知所措。老趙也越來越憔悴,每天爛醉。他常常兩眼呆滯的望向遠方,卻沒有一點聚焦。他也常對著豬仔與鴨仔說:「阿土,你回來了啊?咱倆兄弟再乾他奶奶的一杯!」

陳萬風臉上的皺紋與頭上的白髮明顯多了。那夜,他去看老趙,痛哭失聲:「你要振作啊,兄弟仔!」兩人滿臉老淚,抱在一起。

那天後,老趙好像恢復了正常,更勤奮的工作,卻沉默寡言,沒了爽朗的笑聲。

 

午後的微風,帶著涼意,一陣陣吹來。風依舊吹著,往事卻很容易被許多人遺忘,但他們卻永遠記得彼此間相處的時光。

「你兒子去日本唸書要回來了吧?」老趙坐在院子中的大榕樹下,坐在搖椅上,搖晃著,「那時我們就輕鬆了。」

「千里阿早就唸完書回來幫忙了。」陳萬風坐在一旁的搖椅上,搖阿搖……也不多說。

 

陳千里與阿火除了e化了老一輩固有的傳統事業,更發光發熱,也在對岸成功的拓展許多相關的養殖事業,也因為小趙的idea,在全球蓋起了觀光飯店與主題旅遊,將台灣經驗帶向各國。

他們以鄉土為出發點,也不忘國外所學,進而威震寰宇。

 

老趙已經有點輕微的老人癡呆症。

「阿火這孩子不錯,比你利害啊!將我們的事業搞得有聲有色。」老趙突然話鋒一轉:「阿土這B央跑去哪?自己兒子也不顧了?」

陳萬風紅著眼嘆了口氣:「恁仔寫信回來講,伊D美國讀ㄟ博士要唸完了。」

「唸啥博士,咱們書也沒唸多少,一樣做大事業!」老趙突然精神來了,雙眼露出年輕時的光芒,「改天我們再出海一趟,鏢他奶奶的旗魚!」

「時代無同阿啦!」陳萬風露出點微笑,「今罵啥米代誌攏艾搏頭殼,嘸親像咱那時陣,憨憨ㄟ拼。」

「他奶奶的,時間過得那麼快,還記得我們……」老趙咳了一聲,「我真想回老家看看孔廟……記得我年輕時去青島,糊裡糊塗就被國民黨抓去當兵,打戰打不死,卻也糊裡糊塗來到台灣……我不後悔……因為後半輩子俺有你和阿土陪伴著……俺都不記得自己的老家當初是啥模樣了……」

夏日的午後,海邊正值退潮,綠叢間傳來鳥兒的叫聲。老趙的打呼聲也隨著鳥叫聲的停止而安靜。

那好似永遠吹不停的頭城海風,吹過了他們這一代,也將吹著他們的下一代。陳萬風在一旁的搖椅上,搖阿搖……緩緩睡去。

他醒來時,看著嘴露微笑卻早已沒有呼吸的老趙,他也微笑著。他知道老趙正在與久違的阿土暢懷痛飲。

「恁麥飲太快,等我作夥!」

 

陳萬風今仔日ㄟ身軀攏總好了,無傷無痕,無病無煞,親像少年時欲出海時。

「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苦澀的空間中,人們都拿香在鞠躬,許多人做那起起跪跪的動作,而前方出現的是,陳萬風昔日的照片。

 

彎沿的海岸、神秘的龜山島、點點漁舟、灘上釣客和戲水的人們,相互織映成一幅美麗且讓人忘不了的圖畫。三個身影站在高崗上,俯望著蘭陽平原,目力所及的是一片平坦遼闊、阡陌縱橫、村落散佈的大地和環繞四周的山林與頭城三兄弟並排的墓碑——阿土、老趙、陳萬風。

 

落日的餘輝映紅了海面,三個身影,忽然又站在頭城海邊,任風陣陣的吹來。他們是新一代的頭城三兄弟。

海面上,像是被敲碎的玻璃屑,反射著點點光華,亮晶晶的、閃熠熠的、明晃晃的……炫耀得讓人睜不開眼睛。阿土與老趙和陳萬風微笑的容顏,彷彿也浮現出來。

海風中也隱隱傳來陳萬風的聲音:恁艾親像阮同款,作陣繼續好好阿打拼!不能分開!

 

後記:4年前寫的短篇小說,不小心看到。覺得不錯,PO上。唯標點符號錯誤很多,雖有改正,酒醉難免疏忽......

聽歌吧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v1HzyeNLTgc&feature=player_embedd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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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醉Tony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