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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搬離那裡,已經好久沒回去過,雖然如今已有了捷運通往那兒。心中一直想回去當時住的地方看看,但總是不知被什麼莫名的事情而耽擱了。光陰卻在不知不覺中悄然而過,忙、茫、盲中,又是匆匆幾年逝去,感覺年紀越大,日子過得越快,嘆又如何?

 

有一天突然下定決心,也想去以前村子裡的一位北北(伯伯)家裡挖寶(找資料),他算是我的啟蒙老師。與老師通過電話後,前往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捷運上我坐在一角,手拿本書看。未曾經意中,車上的人好像多了起來(總是要注意有無老弱婦嬬,怕別人以為我裝傻,不肯讓座),好險身旁座位還有一堆,暫時不需煩惱(如閉起眼來裝睡)。有個小女生站在我面前,好奇的偷看我,就是不肯坐我身旁的位子。我聞了聞自己,應該沒有異味。也許是我這幾年頹廢習慣了,也肥胖了許多,又常穿著短褲、T-shirt與拖鞋,留著鬍子與長髮(應該散亂)滿街亂跑;因此,在其他人眼中我應該像個通緝犯,或似個流浪漢,而在這小女孩眼中,我恐怕如日本漫畫中的怪叔叔或變態歐吉桑吧。總之,我好像怪怪的,與眾不同。

捷運車中的廣播響起,台北車站到了,我習慣性的想下車,卻即時佇足,搖頭笑了一下。如今的人們好似被訓練有素的狗,常常忘記了自我;也許偶而會想到,卻被看似忙碌的生活所淹沒。

我想起上下班時的捷運車上,上班族通常面無表情(不知是被人倒債,還是欠人錢),學生有時嘻鬧喧嘩,讓不讓座也要看他們心情好不好。(這難道只能怪學校老師沒教好?)(偶而見到有人讓座反而會被感動。)(在台灣,不正常好像才是正常,許多人更習以為常。)

人與人之間總是冷漠的,道德修養值多少錢?人人如行尸走肉般,上上下下,來來去去。我的年少玩伴如今還住那裡嗎?很多早已失去了聯絡。為何以前如此的要好,而今卻會如此生疏?或許大家都不是刻意這樣的,而是自然而然的發生吧。可能這就是成長的代價。這時代哪有范張雞黍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為君故沈吟至今。

 

   走出捷運站,有一種離家多年又回來的感覺,人地物卻有點陌生,也分不清東南西北。光憑印象中的記憶還是不夠,必須像外地人一樣東問西找。我並沒有直接去老師家裡,只在改變了許多的檳榔路老家附近彳亍,尋找年少與兒時曾在此有過的蹤跡。想去找昔日的好友,卻不知他們還住在我熟悉的地方嗎?那麼久不見,見面該說些什麼?忽然見到一顆芒果樹,喚起我的印象——我與兒時玩伴時常爬上這顆樹上摘芒果;熟的我們在樹上就剝開皮吃了,青澀的便拿回家醃漬。

此時的芒果樹依然沒變(也許此樹歷盡了滄桑,我感覺不出來;如同擁有此樹的這家人或許有許多的改變,卻不是我關心的目標。如今最實際的變更,只是週遭的環境與我的心境

 

門鈴是按下去了,期待中又徬徨,很想離去。有人即時應門我也硬著頭皮答應。門開啟的一剎那,我幾乎想落荒而逃。一位抱著嬰兒的男子出現在眼前,互相打量著對方。太久了,彼此早已沒有當年的意氣風發,只剩雙方都不清楚在兩人的身心所留下的歲月痕跡與歷程。說明來意後他哈哈大笑,忽然給我來個熱情的擁抱,雖然中間還隔著一個嬰兒,有些許奶與痱子粉味,但我知道就是他了。約略容貌身材會改變,但那從小熟識的感覺卻不曾遠離。他還先發制人,說我怎胖了那麼多,老了那麼多;我當然也不客氣的笑他怎不去照照鏡子,還敢來笑我

初見面的歡喜後是一陣沉靜。

太久了,這二十幾年的空白歲月不是一下子可以接得上的,也不知從哪開始訴說。只見他熟練的餵奶與包尿布,跟我印象中的他,差了十萬八千里。記得他年少時英俊瀟灑、桀驁不遜、挺拔不群,是朋友眼裡的英雄,女孩心中的偶像。曾幾何時英俊變成了萎靡瀟灑變成稍傻,桀驁變無奈,不遜變太遜,挺拔變肥胖,不群變孤獨,英雄磨成了狗熊,偶像成為想像

他雖不滿,卻懂得知足。他說有一位愛他的女人,還幫他生了個兒子,夠了。他也幾乎忘記了我們以前荒唐的歲月,直到我重新提起。我不知道應不應該記得,但那總是年少輕狂中的一段回憶。忙碌的社會現實生活讓我們無法再緬憶過去,只能不斷的向未來屈服。他說我好命,還能懷念過去(好壞只有自己知),他只想到將來該如何生活下去。我搖頭嘆息沒人能想像我們目前會與我們當初想像的完全不同況且他還是當年我們所崇拜的英雄。他說很羨幕我當時毅然決然的出國唸書去,我的辛酸卻也不便此時說出。(不知誰羨幕誰?)

他說如今台灣社會的不景氣,害他沒工作在家,只能幫忙照顧小孩,讓老婆養。他也不說他以前是做什麼的,也許怕我看不起他;我也不好意思問,怕傷了他的自尊心。我知道我們都過得很不如意,足矣。他笑笑的對我說:「一枝草一點露,天無絕人之路。」他的表情好像又恢復當年的豪氣。

也許我們早已飽經霜雪,無復當年的不知天高地厚。想起那時我們常談著不著邊際的理想,自以為是,慷慨激昂,對自己的人生、前途都充滿了憧憬。

幾年的飄蕩過去,校園裡的酣夢也早醒了,當時的一票人,在一起痛飲狂歌、英姿風發、樸素單純的男女,卻被社會種種逼人而來的現實,無奈的改變。許多孤獨漂泊的形象,在滾滾紅塵中四處奔波。有人汲汲於名利,有人卻消失在這現實社會的黑暗中,不知去向。

時間越久,身邊的知己朋友好像越少。不知誰能拒絕歲月的無情?

 

他問我還記不記得當時的那位女孩,我們共同喜歡的目標。我點點頭,一起笑得很燦爛,宛如回到了從前;連他懷中的嬰兒都嗤嗤的笑著。

我們曾在她家門口偷窺她,被她媽大方的請進屋子裡去,我倆為了面子,硬著頭皮進去,忐忑不安的坐在沙發上,如待宰的羔羊。尷尬的喝了杯她媽拿來的茶,吃了片餅乾,被她媽用親切的言談婉轉的訓了一頓。我倆如戰敗的公雞,廢然離去。

「她現在已經是三個孩子的媽了,我在市場常遇到……她當年的樣貌身材全走了樣,頭髮也泛黃了……好險當年沒追到底……」

這就是所謂的人生吧?我只能搖頭不勝唏噓!如果當年我追到了又如何?

 

離開他家後,風輕柔的吹在我身上,彷彿在安慰我心中莫名的感傷。風中隱隱傳來一首李商隱的《風雨》:

淒涼寶劍篇,羈泊欲窮年。黃葉仍風雨,青樓自管絃。
  新知遭薄俗,舊好隔良緣。心斷新豐酒,銷愁又幾千。

我想大家都經歷太多,非三言兩語可道盡,真想說時,又不知從哪裡開始。時間的流逝也拉遠了朋友間的距離,我想這時,杜康是最好的知己。可惜他要照顧小孩,無法與我痛飲一番。此時心中默默寫了首七絕:

人生總在四時謀,渺渺茫茫誰解羞?

紅粉如今忙奶粉,世間何必再強求。

 

   他老人家今年已八十四高齡,身子骨兒依舊健朗,講話也鏗鏘有力,絲毫不見他這年齡應有的老態。他對我的人生,實在影響深遠。

今年我是帶點歉意去看他。雖然我每年都有寄賀年卡給他老人家,也知道意義截然不同;可是現今這個社會,不忙表示沒錢賺。許多年前我又在國外努力求學,很難親自去拜訪他老人家。我在國外的「努力」,實為「漂泊」。

努力玩樂,學問漂泊。

年前老師突然寫信給我(很多事情如果打電話直接講總是尷尬),他說他在學電腦,也問我些問題。我笑回:「那你要稱我為老師了!」

「三人行,必有我師!」老師依舊嚴肅,「活到老,學到老。」

他知道我在國外學的是電腦工程,所以不恥下問,令我汗顏。

他沒學過ㄅㄆㄇ(注音符號),卻買了手寫輸入版,非常用心的學習。因為他如今在教詩、書、畫,自己要打講義給學生。

是不是國外混的不如意,才想起台灣的好?這畢竟這是我出生的地方,成長的地方,也許是最終的依靠。為何在春風得意時總想不到最親近的人?為何一定要等到沮喪灰心時,那些人的臉龐才一一浮現?

原來,ABC不等於ㄅㄆㄇ。

大概越落魄失意的人,越懂得感慨吧,也越容易跌進往昔的漩渦,掙扎不出來!

 

   四層樓的公寓,雖不像以前眷村的老房子,卻也不堪時光無情的摧殘。通往四樓的樓梯的牆上,只見長年累月的剝落斑殘。我很佩服他老人家的硬朗,每天上下四樓好似如履平地。老師在五樓還有個空中花園,如世外桃源。

「怎忽然又想起寫古詩?」老師笑嘻嘻的看著我,「你還記得怎麼寫?」我翻著他的許多古董書籍:「所以才來您這找找資料。記得您有本《增廣詩韻集成》?」他卻道:「你這小子學啥都快,就是不肯好好用心鑽研,一會兒學那,一會兒又想學這……」我笑著打岔:「任北——北——我已經不小了!」他哼了一聲,拿出棋盤:「來一盤?」我尷尬一笑:「耽擱了十幾年了!」老師佯嗔道:「還說自己不小了,性子不是一樣……」

憶起十幾歲時常往他家裡跑,除了師母燒得一手好菜外,老師的棋、書、畫與詩詞,更是讓我嚮往。那時已經圍棋二段的他,隨我高興在棋盤中亂擺些棋子,再同我下,怎知只一眨眼,我黑黑佈滿棋盤的棋子慢慢被白子包圍,最後一一被任老師毫不留情的拿掉。我也常撒賴的不服輸,老師卻正經的說:「想贏就要靠自己本事!」於是乎我向老師藉了好幾本棋書回家,也用心鑽研了幾個月,背了些定石。老師那時曾對我說:「定石是最基本的,但定石一定要活用……你自己也可以研究定石,要是沒學定石,就可以說沒學圍棋。」

慢慢的他開始讓我八子、四子,一年多後開始讓我兩子,我也就不再進步。一直到當兵前還是維持老師讓我兩子的局面。

那時我也從他寫書法。他說:「書法是種藝術,也是我們中華民族的驕傲,一般人不能領悟,反以為苦。」我也要求老師教我山水畫,也學了許多皴法,後來都隨著年月的消逝而漸漸的與它們疏遠。

老師今日好像特別高興,侃侃而談,從書畫說到字。他從甲骨文說起,金文、大小篆、隸書、楷書、行書說到草書,拉著我的手走到書桌前:「看看我剛寫的狂草。」

我知道老師的功力又加深了,只是在國外太多年的流浪,讓我對自己國家的傳統文化,不再那麼親近。

我將新寫的一首七律給老師過目,只聽他吟道:「朔風初動忽驚涼,正午照豔陽。紅藕香殘羈落魄,青衣臭薄念家鄉。天穹褐雁飛何處?地下黃泉瀉底方?布被寒宵猶可禦,人情冷暖怎生防?」

「我以為你會拿新詩給我看」他微笑點頭,「平仄、押韻、對偶都還記得嘛!」

我尷尬一笑

「現在日本的小學生書包中都有毛筆與墨,雖然他們科技日新月異,卻也很注重傳統。」老師嘆了一口氣,「如今很多人卻放棄了傳統。時代雖然一直進步著,但太過與不及都不好。」老師覷著我又說:「看過《小腳與西服》?」我點點頭,望向窗外的盆栽,看著一盆我很喜愛的豬籠草。我走近開窗,摸著它那無法蓋上的囊蓋,想著,豬籠草的捕蟲囊內有蜜腺能分泌蜜汁引誘昆蟲,昆蟲進入捕蟲囊後,囊蓋並不像我以前想像的那樣會合上。捕蟲囊的囊口內側囊壁很光滑,所以能防止昆蟲爬出。老師的聲音從後方傳來:「如今這些人工培養出的豬籠草,早已經不會補蟲,那捕蟲囊只是好看而已……不知道是不是一代不如一代……」他話風一轉:「一定要認同自己、找到自己,才不會徘徊,才能自由發展。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勝一負;不知彼不知己每戰必殆。不了解自己的文化歷史與學問,就一昧的向外發展,就像花瓶中的花朵,只能有一時的芬芳,凋謝後即成過往雲煙。大家都知道樓要蓋的高,地基就要越深,不然,大樓是很容易倒塌的……

以前嫌他囉唆的話,而今卻是金玉良言

「這本傅狷夫的《山水畫法初階》也請老師也借我……」師母喊吃飯的聲音也在此時傳來

師母煮得菜,一樣好吃;離別,依舊會來臨。離開老師家時,星星早已佈滿夜空,而那上弦月,可勾起太多在此的

 

碧潭橋下的新店溪旁,有塊突出的石壁。我忘記了它有多高,只記得年少時常去那跳水,享受莫名的刺激。

碧潭是我兒少時的天然游泳池。

有次颱風天還與同伴在暴漲的河水旁露營,視危險如無物!半夜也常飆車去坪林山區裡射飛鼠,射魚。

當時我們一票人常騎車在「九彎十八拐」裡,隨冥紙狂飆。一次霧大中又飄起細雨,坐我機車後面的美妹載起我給她的頭套式鬼面具遮雨。經過我身旁的汽、機車見到戴鬼面具的美妹,許多都大叫一聲後加速狂奔而過,還害一臺機車撞到山壁。

飛鼠在晚上只看得到兩顆紅紅的眼睛掛在樹上,而溪中的魚被手電筒一照,便會靜止不動。

溪邊傳來炒飛鼠與烤魚的香味,我與年少玩伴們,盡情享受青春。

 

踏過了數十年歲月滄桑,老家,不同往昔的孤獨頹廢於水泥叢林中;如同漂泊於人群熙來攘往裡的我俗世有太多人為替代了自然的美,可令人無限悲哀與嘆息;也把我從單純變成了世故。

在燈光與月光相互輝映下,有多少我兒少時的回憶在此?有多少當時玩伴在此留下身影?但這些,宛如都已離我遠去。

如果再回到從前,是否能一切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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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醉Tony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